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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大衡二十三年 四月底五月初 谷雨立夏(1/1)

大衡二十三年 四月底五月初(农历三月十九) 谷雨立夏 暴雨

从谷雨到立夏前,梁都已经连续降了数周暴雨,好几个沿河靠水的大城都决堤闹了水灾。

也正是因为这一场大雨,使原本提心吊胆的我们,暂时松了一口气。

也许是皇帝忙着赈灾,搁置了我们。齐王也被大雨冲的出不了门,不再兴风作浪。天见可怜,真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梁都阴雨了一周有余之后,大雨将塌方了几处,城外几座小镇断了粮食,熬不住了,全都一窝蜂涌向了城里,梁都一时街头巷尾全是逃难的流民。

皇帝不愿见死不救,只能一声令下,让户部开国库接济灾民,人人不得歧视灾民,需得尽一份绵薄之力。

九五之尊金口一开,太子妃南宫长史便带头在太子府门前发起了粥,侯爷夫人莫陌也捐了十万银钱用以给灾民修容身之所。

程胥媛见难民中不乏许多小姑娘,她们蓬头垢面,饿成了皮包骨,她实在于心不忍,便也在门前支了棚子。行善积德暂时收留她们生存。

今天我和朝酒正在放粥,棚子里来了个小道姑。打眼一看约摸一十六岁的光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但脸上即使灰扑扑的也遮不住一副菩萨面容。

她怀里还趴着个小娃娃,弱弱的对我说:“我不吃馍馍,要汤药,要活。”

道姑见我看着她哄孩子,直发愣,便温和的朝我笑了笑:“这个小娃娃病的厉害,再不看可能就要病死了,女菩萨行行好,帮我找个大夫吧。”

她叫我女菩萨?

我被朝酒一推,这才回过神来,我挂起笑容,立刻客气的说,您等等,我这就去请大夫,您先进来坐着。说完我又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让这样一个干净的人进来这种是非之地,是有些不敬的。

谁知道她抬脚便跨了进来,她道:“谢谢你。”

我将手中的大勺子一扔,马不停蹄的就去请于小敏。

近来城中病人奇多,于小敏忙的焦头烂额,脚不沾地。好不容易才歇了个空喝上一口水,还要被我拉来瞧病,自是骂骂咧咧,一脸不耐。

她道:“你家又是哪位祖宗仙人病了,就数你们冠群芳事多。”

我死拉活拽,说是有个逃难来的小姑娘病的不轻,你行行好给去看看。银钱不会少你的。

她闻言,这才不情不愿的跟着来了,谁知道她一瞥见到小道姑,便怔在原地不动,然后忽然一笑,说道:“清一怎得是你?”

小道姑也起身迎道“小敏?”

原是旧友重逢,二人下一刻便拉在了一处。

于小敏问:“清一,你这是……”

清一摇头叹气,缓缓道来:“城南道观被大水淹了,观里的师傅也具冲散了,生死下落不明……我孤身一人,便只好来梁都投奔师叔。哦……先别说了,你看看这孩子。”

于小敏将趴在桌子上的小姑娘翻了个身,摸了摸额头又把了把脉,她说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有点染了风寒加上太久没吃东西,饿的没力气了而已。吃了东西,喝点汤药恢复一阵就好了。

大夫发了话,我便赶紧端了碗米糊糊给小姑娘灌了下去,小姑娘哆哆嗦嗦捧着碗,又如狼似虎吃完,还将碗舔了个干净,一碗不够便再来一碗。等她吃饱有了力气,小姑娘这才睁眼小小声的说了句“谢谢姐姐。”

我直勾勾的看着她,清一也直勾勾的看着她,兴许是我们的样子太过惊讶,小姑娘摸了摸脸,然后又慌忙将眼皮垂了下去。

我们诧异倒不是别的什么。

只是因为她左右眼珠子并不是一个颜色,一只蓝一只黄,竟是罕见的异色瞳。

大衡二十三年 五月二十一 (农历四月廿一)小满 雨过天晴

距离暴雨过后的一个月,总算雨过天晴,洪水也在陆续退去。

这一个月里头,趁着城里的难民有秩序的返乡,人多杂乱,安茜姐也偷偷摸摸去过好几次齐王住的外苑。想要见一面齐王,但是据她说,那外苑看守极严,根本近不得身。她不敢再贸然行事,只得作罢。

灾后重建和防止瘟疫这两件事,像是个销金窟,以一个惊人的速度让本就堪忧的国库见了底。

皇帝整日为了银钱焦头烂额,连带着宫里的娘娘都不敢穿金戴银。太后倒是仁义,她不但没见缝插针使绊子,还把这些年媛媛姐给她攒下的钱分了一些救急。

二人颇有一致对外的架势。

婉儿姐以此为例,教育我们说这叫君子之道,绝不趁人之危,输赢皆要光明正大。

姚大家插着腰翻了个白眼,对我们说,讲的通俗易懂点就是,白日里越是恩爱的夫妻,关了门打架打的越是死去活来。相爱相杀罢了。

安茜姐皱着眉叫她别瞎翻译,会误导小孩。

姚大家满不在乎的嘻嘻一笑,她说他们好赖也都跟我学了好几年了,这要是还分辨不出来,那就该挨打了。

安茜姐想了想说:“也是,你这一提醒。我倒是想起来,的确是好久没听到小寡妇与金莲挨板子的声音了……”

我头皮发麻,直往后缩,姚大家一转头斜着眼睛看我道了句:“怪怀念那肉皮子碰板的声音……”

我不懂这是什么奇怪嗜好,只想赶紧绕过这话题,免得惹火上身,忽的,一旁默不作声的白朴姬刷的一声,突然飞身往外去。

我脑子一热,顿生一股不好的预感,慌忙跟着起身问道:“白姐姐你干嘛去?”

白朴姬一边走一边回头说“请戒尺。”

吓得我和金莲撒腿就跑。

大衡二十三年 六月初六 (农历五月初七) 芒种 雨

在楼里修养了几日的清一今日整装待发,向我们辞行,原本她想将那小姑娘一同带去投奔自家师叔的,但是舟车劳顿,孩子又还病着,怕是受不住折腾。

故而她便央求于小敏代为照顾,说是等她安顿好了,再来药堂接她。

他们说这话时,偏偏被媛媛姐听了见。

媛媛心一软,蹲下来看着小姑娘,喃喃自语道:“我家仙仙要是活着,应该也同她差不多大小吧……不如就让她留下,我带她。”

小姑娘十岁,下月初便十一了,是个西域的孤女,她出生后因为一双异色瞳便被父母抛弃了,一直流浪着长大,小姑娘知道珍惜粮食,嘴也甜,听话懂事,从来不哭不闹,还很好养活,给什么就吃什么。

乖巧懂事的她彻底激发了一屋子姐姐们的母爱。就连毒舌的思思也沉沦在了她一声声甜蜜蜜的姐姐二字中。

她在冠群芳也算彻底的扎了根。

我觉得,既然以后是要一起生活的,便总不能一直小姑娘,小姑娘的叫,于是我便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姑娘软软的说:“天机。”

我捂着嘴巴,点点头。表示自己非常明白什么叫做天机不可泄露,但是也不能一直叫她小姑娘吧?

所以我又问道:“虽然天机不可泄露,但是你到底叫什么呢?”

她说天机啊。

我抓了抓头,不明白这个天机到底是个什么天机,难道是说了会折寿?还是要什么特定的人或者情况才能说出来?

我不甘心,只能又问了一遍你到底叫什么啊?

她眨巴着一双大眼睛,说姐姐,我叫天机。

在我准备问第三遍时,一旁的姚大家终是忍不住了,她很是嫌弃给了我一巴掌,接着顺手抱过小天玑对我骂道:“人家说自己叫天玑,你怎么就听不明白呢?!我看你这几年的书真是白读了,走出了门别说是我教的你,真是蠢的人神共愤,你脑子里装的难道真是乔不思吗?”

我委屈的摸摸头,说:“才不是装的思思姐。”

她说那就装的是黑莲花。

我无力反驳,只能学着墨莲的口吻恶心她:“奴家这不是蠢,奴家这是谦虚,奴家只是觉得要学会才不外露,奴家就是想开个玩笑,你怎么当真了啊姚姐姐~”

姚大家脸上的表情僵硬如一具千年老尸,她哼唧唧老半天才对我说:“你好的不学,怪的一学一个准,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茶的惊天地泣鬼神。”

我得意洋洋的俯身说:“姚姐姐您过奖了呢~”

姚大家抱着小天玑喊我赶紧滚蛋,不要带坏小孩。而小天机在她怀里笑的嘻嘻哈哈,东倒西歪。

就这样,小天玑在冠群芳生活了下来,她适应能力很强,深得各家姐姐喜爱。

姚大家教她念书,思思姐教她唱歌跳舞,媛媛姐手把手的教她打算盘,就连金莲竟然也把自己珍而重之的雕白玉透花美人球拿来教她雕刻,这待遇,简直就是集百家风貌于一身长。

而我,再也不是姐姐们最疼爱照顾的老幺,她们只会让我让着点小天玑,问我和一个九岁大的小姑娘争,丢不丢人?失宠两个字,日复一日的刻在了我锃光瓦亮的脑门上,闪闪发光熠熠生辉。

但是让大家都意外的是,小天玑最粘的人,既不是把她当女儿养的媛媛姐,也不是舍得重金给她买小裙子穿的思思姐,而是平平无奇的我。

安茜姐问她为什么。

小天玑说因为和朗月姐姐待在一起很舒服。她就像月亮一样。平常没人在意,也不耀眼,但是只要你需要,一抬头,她就在那里,发着光。

姚大家切了一声说:“你要想说她没有存在感你就直说,别背我昨天教你的那些东西敷衍人行吗?”

小天玑扑倒我怀里咯咯直笑,说好叭,其实是因为朗月姐姐会做饭,我半夜老是饿的慌。只有她会起来给我做饭吃。

媛媛姐将算盘一扔,一瞪眼,说:“我就说怎么半夜厨房老是闹耗子呢!朗月你给我过来。”

我心里那个苦啊。

小暑后几日,在楼里混得如鱼得水的小天玑突然跑来找我谈心,她痛定思痛的说自己最近很是苦恼。因为姐姐们用他们过剩的母爱,把她喂胖成了球,婉儿姐甚至已经开始叫她小猪。

我还没来得及敷衍的安慰她,窗外就传来了媛媛姐的叫喊“天玑,该睡觉了!”

我下意识的就回了句:“她马上就来!”

小天玑一脸哀怨看着我:“朗月,你出卖我,咱俩掰了。”

媛媛姐真的是将自己对女儿所有的爱,和所有的亏欠悉数倾注到了小天玑身上。

小天玑知道媛媛姐喜欢她,是因为将她当做了自己女儿,一开始她为了哄媛媛姐开心,也试探性的唤过她一声“娘。”

只是媛媛姐好久没回过神,还是小天玑推了推她,她才低头说了句,别叫我娘,我不配。

大衡二十三年 六月二十二(农历五月廿三) 夏至 拨云见日

小天玑是个好养活的孩子,在楼里东一口西一口便将气色养了好,这让媛媛颇有成就感,用她的话说“朗月刚来还好,后来也不知怎么搞得,挑食的要命,喂起来没意思,还是天玑好养活,给什么吃什么。多好。”

我不服气的回她道:“什么好养活,你那分明就是在喂猪嘛。”

谁知媛媛姐坦言道:“是啊,喂猪,可是你连猪都吃不过,你很好意思?”

我哑口无言。这话我实在没法接,说吃的过吧,比畜生还畜生,说吃不过吧,就畜生都不如。

什么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今日我算是体会了。

近来天彻底转了晴,太阳一日接着一日。难民也被安置妥当,我本来还担心皇帝还记着媛媛姐那事,结果没几日,宫里便传来消息,说皇帝亲自北巡赈灾去了。

婉儿姐说这次是老天帮忙,才躲过一劫,她嘱咐大家以后行动多过脑子,不要自作主张。

媛媛姐和安茜姐被嘲讽的面红耳赤,偏偏不懂事的小天玑还问,什么过脑子?姐姐们怎么脸红了?

我捂住她嘴巴,教她该问不问,不该问的别问。天玑年纪小,脑子里仿佛装着十万个为什么。偏是不问不罢休。颇有我当年的作风。

我手一松,她又屁颠颠的去问媛媛姐,为什么要脸红,你为什么不动脑子?

媛媛姐瞪她一眼,转身便喊了姚大家,她说姚卜,以后这孩子跟你念书,她要是每天念完书还有劲多说一个字,你月钱就别想要了。酒也别喝了……你那树根底下的女儿红就等着变成女儿空吧!

姚大家大大的一个趔趄,回身恶狠狠的抓住小天玑。她说:“乖乖,这怨不得我心狠手辣了,我本想等你在大一点再让你受罪的,这可是你自己找的。”

可怜的小天玑还很开心的问,念书,好玩吗?有意思吗?

姚大灰狼摇着尾巴笑眯眯的说:“念书啊~那是天底下最好玩,最有意思的事了。”

小红帽就这样带着星星眼,头也不回的走进了狼外婆的陷阱里,一去不复返。

徒留我与三朵莲花抱着手臂,一阵一阵的打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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