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达成协议(1/1)
蜡烛纹丝不动。
李逸尘盘腿坐在席子上,死死的盯着方桌上的一截蜡烛。微弱的火光欢快的跳动着,在四周的墙面上映出无数虚实相间的影子。窗外漆黑一片,在李逸尘的眼中,当下的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蜡烛上的那一点点亮光。
眼睛开始酸痛了起来,李逸尘干脆试着闭上眼,然后伸出双手的食指,一起指向蜡烛的方向。他努力感受着身上每一寸皮肤反馈的知觉,试图找到那种异样的接触感。往左一点,李逸尘在心中默念着。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手势,只是凭着感觉挥动着手指。
李逸尘再睁开眼睛时,蜡烛依然在原地静静地燃烧着。
他放弃了,疲惫感瞬间传遍了全身,让李逸尘一头栽倒在了干草填充的枕头上。隔壁床的雁归似乎被这动静吵醒了,嘟囔着翻了个身。
等到李逸尘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他揉着眼睛慢慢起身,王厝村熟悉的景色在窗外宁静的铺陈着。他今天才发现,王老七家的窗户上,原来都装着大片的透明玻璃。
“哎呀,我的救命恩人起来啦。”雁归的声音在耳边炸响,这个黑皮肤的年轻人正叼着半截烧饼,穿了一半的对襟短袖耷拉在腰间,还没来得及拉上。
雁归穿好衣服,递过来了一个装着饼的盘子:“快吃吧,吃完了一起出去走走,大家都等着看全村的希望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李逸尘接过了盘子,他的手臂上还有昨天在地上擦伤的几道痕迹,“我什么也没做。”
“做了啊。”雁归用右手做了个往外推的手势,“你就这么一下,就把那刀干碎了。我看那贼头子当场就吓尿了。”
李逸尘在桌旁坐下,拿起饼咬了一口,红薯粉做的饼皮煎的焦香,里面还夹着一些肉沫和青菜碎。他一边咀嚼,一边想起了昨天的各种细节。
昨天的荒山上,就在钢刀即将接触到雁归的脖子时,那股熟悉的感觉又来到了李逸尘的身上。和之前不同的是,他感觉到的不是包裹感,而是从自己的手臂延伸出去的触觉。他能够感觉到那把刀的冰冷、锋利和坚硬,那一瞬间,他确信自己抓住了刀刃,于是便本能的握紧了拳头,甚至都没有使劲。
等到他回过神来,一切便已经结束了。每个人都在盯着他看,说着那个他听不懂的词。
“你们昨天叫我秘人。”李逸尘问道,“不是冬眠人吗,怎么又冒出个秘人?”
“嗨,什么啊,压根就是两回事。”雁归敲了敲桌子,“冬眠人多了去了,谁没见过。但是秘人,是传说中的东西。”
一缕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光束间可以看见无数飘飞的灰尘。
“直白说,秘人就是可以用秘术的人——就跟你昨天一样。”雁归继续解释道,“以前世道乱的时候,有很多秘人的故事,他们做的事情千奇百怪。但是大部分人都只是听说过,没见过活的。”
“传说……那可能只是编的故事而已吧。”李逸尘咽下了一大口饼,“昨天的事,也可能只是那把刀因为什么原因,自己碎了。”
李逸尘忽然又想起了济水边的那双眼睛。
“秘人可不是什么编的故事,你看。”雁归在身上到处摸着,终于从裤子里摸出了他想找的东西,放在了桌面上。李逸尘看见,那是一枚浑圆的小金属片,泛着银白色的光芒。在金属片的面上,刻着一个文字浮雕:伍。
“你到唐州这么些天了,也没买过东西,估计还没见过吧。”雁归拿起小圆片,在桌上磕了一下,响起了一阵细微的嗡嗡声,“这玩意叫做辉银钱。”
“好像有听人说过。”
“当然,整个唐州,做生意的人都认这玩意,又好使又便携。这玩意买东西的时候按块来计数,上头写着几,它就是几块。”雁归把辉银钱凑到了李逸尘的眼前,让他看得更清楚些,“可是不管是几块的钱,都是一样重,一样大的。你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上头写的数字吗?”
“因为是政府……额,皇帝规定的?”
“啥呀,皇帝的话在别的地方好使,做买卖又不是过家家,谁听他的啊。”雁归笑了起来,然后又假装神秘的靠近了些说道:“因为这个钱,是秘人做出来的。”
李逸尘仔细看着钱币,等着雁归继续说下去。
“我小的时候,在唐州做买卖的人,用什么当钱的都有,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一套钱,用金银的,用永镜铁的,大小形状五花八门。稍微出个远门,可能那边的人就不认了。”雁归眉飞色舞的讲述着,“那个时候最好用的是什么知道吗,是盐块。”雁归伸出了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比了一个大小,“就这么大的,一块压实晒干的盐砖,大家都乐意要,但是难携带不说,一碰水就完蛋了。”
“那这个辉银钱是怎么来的。”李逸尘已经把钱币拿在了手里把玩着,钱的外观非常简单,除了上头的数字,便全是光滑的平面。
“不知道,谁也不知道它们是哪来的。”雁归说道,“突然有一天,市面上就大量出现了辉银钱,也很快就成为了人人都爱用的钱。”
“那它和秘人有什么关系?”
“你看。”雁归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掏出两枚钱币,上面分别写着壹和伍,然后把三枚钱在桌上胡乱叠在一起。李逸尘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三枚钱币相互之间几乎只有一个点在相互接触。第一枚钱平放在桌上,第二枚钱仿佛悬浮一般,大角度倾斜着,立在它的面上。而第三枚钱币更是向另一个方向倾斜,只在边缘处叠靠在第二枚钱币的上缘。看起来就像三个杂技演员,正在摆出一个扭曲的造型。
“随便你怎么摆。”雁归打乱了三枚钱币的排列,它们又以一种新的造型,立在了桌子上。“只要两枚钱靠在一起,它们就会连为一体,怎么甩都不会掉。然后你轻轻一掰,它们又会马上分开。”
“这是……磁铁吗?”李逸尘犹豫的说道,但是马上否定了自己,“肯定不是,磁铁不可能这样吸附在一起。”
“所以它特别好携带,一大堆的辉银币,你可以组合成任何形状来运输,不会散成一团难以收拾。”雁归说着,把钱币收回了裤子里。“辉银神奇的地方还多着呢,你不要以为它是银子的一种,它名字就叫辉银。比如说,它是完全无法破坏的。”
“意思是特别硬吗?”
“当然不是,硬的东西多了去了。”雁归摆了摆手,“从这玩意出现的第一天起,就有很多人想改上头的字,或者加点其它料仿制它,但是都不行。”
十几年来,辉银币的广泛应用,引起了无数人觊觎的目光。能工巧匠们刀砍斧劈,打磨蚀刻,用最好的炉子尝试将辉银融化重铸,结果都失败了。无论他们怎么折腾,这些小小的圆币都完好无损的泛着银光,甚至连一丝划痕都找不到。
“你说,这样的东西,不是秘人做出来的,还能是哪来的?”雁归总结道,他似乎特别喜欢看到李逸尘认真听他长篇大论的样子。
两个人正说着话,屋外忽然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有人轻轻叩响了瓦房的木门,听到雁归回应了一声,才推开了门。王老七走了进来,跟在他身后的,是马胜天壮硕的身影。
“什么意思,他来干什么?”雁归立刻站了起来,挡在李逸尘的身前,大声质问王老七。
“小兄弟,别紧张嘛。”不等王老七开口,马胜天就满脸堆笑的凑上前来,给雁归作了个揖,“昨天多有得罪,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
“我呸。”雁归做了个抬手要打人的动作,“我头差点给你砍了,这叫多有得罪?”
“雁归兄弟,我们还是先听听他要说的事吧。”一旁的王老七说着,上前按下了雁归的手臂,把他劝到了椅子旁。“坐,都坐下来说。”他招呼着,自己也坐到了李逸尘的身边。
马胜天一个跨步,便坐在了板凳上,翘起了二郎腿。他笑眯眯的盯着李逸尘打量了一会,用带着粗大玉指环的手在桌子上有节奏的敲着。
“好,好,没想到这穷地方,能给我碰上个秘人。”马胜天的语气中充满了戏谑。
“说正事吧。”王老七打断了他,然后面朝着李逸尘和雁归说道:“我们村刚刚和他们达成了协议。”
“协议?”雁归拍了一下桌子,高声说道。
“你这个小兄弟很急躁。”马胜天敲击桌面的速度更快了,“我喜欢,哈哈哈。”
“说吧。”李逸尘有些厌恶马胜天说话的方式,只想快点结束这次谈话,“什么协议?”
“你们的王村长和我讨价还价,让我们以后都别来村子里捣乱。”
“我不是村长。”王老七没好气的说。
“但是这让我很为难啊。”马胜天侧过身,两条腿分的更开了,“两百多号弟兄跟着我逃到这里,无非就是想讨个活路,人吃马嚼的,一天花费都不少。”
“要吃饭,你们不会自己种地去,抢什么抢。”雁归毫不客气的回应他。
“哈哈哈,小兄弟说的很有道理嘛。”马胜天又笑的很开心,“可惜啊,拿刀拿了这么些年,拿不惯锄头了。”
“那你们想怎么样。”李逸尘想赶紧知道结果。
“因为你,我们可以答应,反正这附近的村镇多了去了,等我们站稳了脚跟,也不怕没地方搞钱。”马胜天稍微坐正了一点身子,双肘搭在了桌面上,“但是王厝村少交的钱,你得帮他们补上。”
“我们哪来的钱补给你?”雁归在一旁抢着说。
“几年前,兄弟们还当兵的时候,有一次经过泽州附近的山,好像叫什么焉流山。”
马胜天自顾自的继续说,没理会雁归,“我在那儿结识了几个秘人。”
李逸尘一下来了兴趣,向前倾了倾身子。
“其他的事就不说了,总之,离别的时候那几个秘人告诉我,如果将来在其它地方发现了好苗子,就送过去给他们,必有厚报。”马胜天又笑了,“秘人给的厚报,我很是期待啊。”
“你说的那个地方,是干什么的?”李逸尘问道。
“我又不是秘人,我怎么知道他们干什么?”马胜天隔着桌子,伸长了脖子,对李逸尘压低了声音,“但是我能肯定,送你到那儿去,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没有等李逸尘回答,马胜天便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把桌边的其他三人吓了一跳。他整了整衣领,大声说道:“那就这么定了,突将旅从今日起,和王厝村井水不犯河水。而你,要跟我们走一趟。”马胜天说着,看向一旁的雁归,补了一句:“这个小兄弟要是想跟着来,也行。”
王老七沉默着向李逸尘点了点头,满脸愁容。李逸尘知道,他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
“进来吧,见见你的新朋友。”马胜天向着门外大声招呼着,一个年轻的身影刚刚露出头,便被马胜天像抓小鸡一样拎了进来,推到了李逸尘的面前。“这是我的儿子,这之后就让他代表突将旅,带着你们去泽州。”马胜天说着,拍了一下年轻人的后脑勺,“还不赶紧自我介绍一下。”
“我,我叫马承勋”,年轻人捂着后脑,对李逸尘欠了欠身,露出了有些腼腆的笑容,“秘人先生,请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