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交易成了(1/1)
翰林院侍读学士商辂的话让众人眼前一亮。
若是想要藏起一棵树,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放在森林里,森林里面到处都是树,自然很方便隐藏,如果有人想要分辨出是哪一棵树,相信耗费的时间肯定要很久。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来,那么皇帝的意思就很好理解了。
只要内阁不只调查各地藩王的资产,而是再添加一些东西,那么调查的时候就很容易将他们真实的意图掩盖起来。
至于内阁还可以调查什么,那可就太多了。
王直略一思索,心中冒出一大堆可以调查的东西,例如各地官仓的库存、各地富户的数量、各地商户的数量、每个行业的情况等等,简直不要太多。
而且调查这些东西,对于现在的内阁简直不要太简单,只要让都察院下一道命令,跟遍布大明的巡察御史说一声,让他们收集一下信息即可,因为巡察地方本就是他们的任务,不会惊动任何人。
当然,全国范围内的调查一定会惊动一些人,地方上的官员没那么迟钝,但是,这是内阁要的东西,地方官员能不给吗?敢不给吗?
朱祁钰实行的垂拱而治,其权力全都在内阁,也就是说,内阁就是文官施行垂拱而治,掌握大明行政权力的最高机构,所有文人心心念念的存在,谁要是敢和内阁过不去,下面那些没有入仕的文人绝对敢将他喷到抑郁,科道的目光也会全部投射到他的身上,追着他的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问题往死里查,直到查出点什么才肯罢休。
至于他们为什么罢休?自然是可以开始弹劾了,都察院上百监察御史每天一道奏疏递上去,连续递一个月,就问你怕不怕?即便是胡濙这种老臣被都察院这么弹劾,他也只能有罢官去职、告老还乡这么一个下场。
所以,地方官员即便不配合,但是也绝对不敢从中捣乱,玩什么阴谋,这在内阁施政的大半年时间里已经得到了验证,贵州有个知府就曾经以地方情况不明为由抵制内阁的一个政令,然后那哥们就被弹劾了,监察御史们几乎将他从小到大的事情全都翻了一遍,就连小时候在私塾捣乱的事情都翻了出来,最终还真被监察御史抓到了把柄。
这哥们在年轻的时候曾经见过齐王朱榑的出行仪仗,恰好他们那会儿读了史记,旁边的兄弟开了个玩笑,说了句大丈夫当如是也,他则是接了句,彼可取而代之,当时没什么问题,大家都是当玩笑话,但是现在就不一样了,监察御史们抓住了这一点,接连不断地弹劾他有意学楚霸王项羽,心存不轨,内阁有了借口,倒也没有下死手,只是将其罢官去职,听说如今刚刚回到老家,正在被当地知府收拾呢。
这就是如今内阁的威势,手握文政大权又身负文人野望的王直等人要想摆弄一个下面的官员,简直不要太简单。
石璞一拍大腿叫道:“商学士这个主意好,只要我们将调查的内容增加一些,想来不会有任何人能够察觉到陛下的目的了。”
金濂也是连连点头:“此法甚妙,而且不只可以查清藩王的田产商铺,就连一些地方大户都可以顺手查了,想来对王老大人的年终目标也会有极大的帮助啊!”
王直笑着看向商辂,对这个后生愈发满意起来,出声夸赞道:“商学士的确不负三元及第之名,在思考事情上可是比我们这些老家伙灵活多了,日后必然是朝廷的栋梁之材。”
商辂听了王直的夸奖,心中也是甜滋滋的,不过还是谦虚道:“王老大人过誉了,属下只是以前常伴陛下身边,因而比较容易猜到陛下的心思而已,还远不及诸位大人呢。”
见到商辂如此谦逊,在座的几位大佬都很满意,金濂笑着道:“商学士不必客气,老夫与王老大人的看法一致,未来这内阁之中,必定会有商学士一席之地的。”
众人也是纷纷点头。
只要大明天子还是朱祁钰,那么商辂早晚都会入阁,即便是朱祁钰不在了,下一任皇帝也绝不会让商辂这个三元及第的大才闲着,再加上他们对商辂的评价,商辂入阁只是早晚的事情。
商辂谦逊地对着金濂一笑,恭声道:“金大人过誉了,属下此时和诸位大人还相差甚远,还有许多东西要学,等学会了诸位大人的手段之后,属下必定继承诸位大人的厚望,为大明尽职尽责。”
高谷指着商辂笑道:“这就对了嘛,我们这些老家伙早晚要退下去的,你如今还没到不惑之年,按照陛下的想法,想要入阁至少也要十年,那个时候我们这些人说不定已经有人埋回老家了,你正好来继承我们的位置,岂不美哉。”
商辂连忙道:“高大人如今也不过刚刚是花甲之年,至少还能为朝廷效力十多年,怎会需要属下来继承?高大人就不要抬举我了。”
高谷一指安坐一旁的胡濙,笑道:“胡大人可是已经快到杖朝之年了啊。”
杖朝之年又叫耄耋之年,指的是年龄超过八十岁的老人,礼记有云,五十杖于家,六十杖于乡,七十杖于国,八十杖于朝,意思就是一个人如果到了八十岁,就可以拄着拐杖面见天子。胡濙出生于洪武八年,今天已经七十六了,高谷说他快到杖朝之年,也没有什么问题。
胡濙倒也没有生气,只是出声道:“世用你放心,我身子比你好,到时候你入了土,我会亲自去给你祭拜的。”
众人都是一笑。
大明政务繁杂,内阁的压力也不小,大家互相开玩笑,已经成为内阁几位大佬彼此放松心神的一种方式了。
商辂在内阁有一阵子,也知道他们这是在开玩笑,但是他身为小辈不好插嘴,只能尴尬地站在那里陪着笑。
王直笑着摆摆手,道:“好了好了,我们几个老家伙就不要在小辈面前丢脸了,先说说正事。”
“老夫想了一下,这件事最好让都察院分巡天下的监察御史去做,反正这也是他们的本职,就交给千之去安排好了。”
王文点点头。
这件事他去办的确最合适,他本就是左都御史升入内阁的,虽然督管学部,但是他哪里敢管仪铭这位天子第一亲信,所以更多还是替内阁和科道联系,对于都察院自然是熟悉无比,回都察院跟回自己家似的,这件事只要他去和都察院的陈镒说一声就行,没有任何难度。
“那都查什么呢?”石璞这时候问道。
王直想了想,道:“这样吧,就让监察御史查一查地方富户的田产情况和地方商贾的情况,反正这两块在各地藩王手中都有,也不会引起任何怀疑。”
“还有,监察御史也要查一下地方府库的情况,老夫总是感觉地方府库的库存有些不对,可能有人从中贪墨。”金濂这时候补充道。
不过金濂的想法却被石璞阻止了:“宗瀚,这个就不必了,要说贪墨,肯定是有的,但是这次的主要目标是各地藩王,要是再动地方府县的官员,从而闹出什么乱子来,那就有违陛下的意图了。”
王直也是点点头,道:“仲玉说的是,若是因此搅扰了陛下的计划,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金濂恨恨地道:“既然如此,那就暂且放过这些人。”
事情商量完了,众人也就散了。
王直留了个心眼,拿着商量的结果找朱祁钰问了一声,朱祁钰也没说什么,只是叮嘱他们要小心从事,不要露了什么马脚,被那些有钱的藩王知道了,肯定是要惹出一些事端来的。
不过王直哪里知道,朱祁钰的注意力其实压根没放在这面,而是全在和安南的交易上呢。
金濂和陈循第二天又来找了朱祁钰一趟,详细说了说互市的事儿,陈循还特意提到了,希望借用锦衣卫的消息渠道替安南使臣传递消息,朱祁钰对此并无异议,立刻找卢忠过来,将事情吩咐给了他,顺便还提了下调查藩王家产的事儿。
这种事情没有任何难度,卢忠自然毫不犹豫便接了下来,毕竟是皇帝亲自盯着的,正是捞一些功劳的机会,卢忠回到北镇抚司就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了下去。
调查藩王家产这事儿没什么难度,锦衣卫就是监督文武百官的,再加上朱棣靖难的事儿,藩王自然也是他们的重中之重,早就有探子埋伏在各地藩王的府上了,查起来简直不要太简单。
替安南使臣传递消息也没问题,锦衣卫本就是打探消息的衙门,传递消息自然也是他们所擅长的,一些时效性要求不高但是比较重要的文件通过驿站系统进行传递,但是有些时效性要求高,能越快送达越好的消息就会启用另一种方式——信鸽。
华夏使用信鸽也有上千年历史了,刘邦就用过飞鸽传书调动援兵解围,汉代班超出使西域的时候也带了一些信鸽,往长安传递消息,这种方式锦衣卫自然不会不用,尤其是在大明境内,几乎每一个地方都有锦衣卫,所以信鸽体系遍布大明,广西自然也有。
至于为什么军方不用这种方式,答案很简单,信鸽的天敌是鹰隼,而这年头大明的敌人蒙古又是最擅长训练鹰隼的,所以大明军方的消息还是靠驿站来解决。
安南使臣的消息又不是什么机密,又是着急要送过去的,用信鸽来传递正好。
于是,就在第三天清晨,广西的锦衣卫就收到了京城的消息。
这事儿既然是皇帝陛下关注,指挥使大人亲自叮嘱,下面的锦衣卫自然重视,立刻快马加鞭杀到了安南,直接便到安南皇宫求见安南国王黎邦基,将安南使臣黎贵淳的亲笔信交给了他。
结果黎邦基转手就将信递给了临朝听政的太后阮氏英,没办法,黎邦基现在才十岁,处理不了这种事情,所以安南朝政全由他娘阮氏英把持着。
阮氏英看过信之后大喜,当即便点头答应了下来,还特意写了回信,让锦衣卫校尉带回大明,尽快送去京师。
开玩笑,别的不说,虽然大明已经承认了安南,但因为和大明不睦,边境时常有冲突,所以安南如今可是对大明的货物垂涎三尺呢,大明商贾走私过来的那点玩意完全满足不了安南对大明货物的渴望,如今大明官方出手了,相信交易量绝对低不了,货品也不是那些走私商可以比拟的,只要运回安南再卖出去,价值少说也能翻一倍。
用阮太后的话来说就是,黎贵淳也就是做个闲散郡王的命了,这种机会怎么能不把握住,好在阮弘裕有些眼光,将十万石粮食翻了两倍,提高到三十万石,不过毕竟阮弘裕的位置不够高,胸襟不够大,这样的机会怎么能用三十万石打发了,至少也得要一百万石,国内不够的话就去占城和暹罗买,反正只要大明的货物运回来,价值起码翻一倍,怎么都不会赔的。
而且她还在回信里强调,别的东西黎贵淳和阮弘裕可以随便挑选,但是大明拿出的那匹云锦必须要弄回来,价格再高也不怕,这玩意可是大明天子用来做衣服的,其价值远不是一些粮食可以相提并论的,至少自己的儿子穿上这匹云锦,安南国王的位置可就彻底坐稳了。
就这样,消息传回大明,黎贵淳和阮弘裕也有些莫名其妙,这次互市不是交易大明货物吗?怎么就涉及到了安南国王的位置了?不过他们两个,一个是安南的闲散王爷,一个是阮太后的远房族人,这次过来原本也只是吊唁太上皇,没有自己做主的权力,只有听令的份儿,只能老老实实地找到陈循商量。
陈循对于他们的要求自然是毫无异议的,而且还有些惊喜,这可是从三十万石一下子翻了三倍,提高到了一百万石啊,相信不仅广西云贵的军粮有了着落,还能剩下一大批粮食安定地方,当即答应了他们的请求,将那匹云锦卖给了他们,只是报了个高价,整整八千两,还是黄金。
黎贵淳和阮弘裕一算,顿时就被吓住了。
那可是八千两黄金,相当于八万两白银,按照他们和户部商议的价格,基本上一匹云锦就可以顶得上那三十万石粮食了,他们还能剩下多少钱去采购大明的货品。
黎贵淳和阮弘裕马上就缠住陈循开始磨,好说歹说,终于让陈循松了口,将价格降低到了六千两,不过就这还让二人心头滴血呢。
一匹布而已,二十万石粮食就这么没了。
好在这是阮太后指明要的,而且互市的规模扩大到了一百万石,结果应该也能让国内满意了,黎贵淳和阮弘裕这才松了口气。
安南将互市规模提高到一百万石的消息在早朝上被陈循上奏给了朱祁钰,满朝文武当即沸腾。
这可是一百万石啊,足足够京师消耗半年的了,即便其中一些需要当做军粮拨付给西南的卫所,但是剩下的也够满朝文武将所有的宝钞都替换成粮食了,大明宝钞是个什么玩意,大家都知道,早就不想收这玩意了,现在皇帝要将宝钞直接换成粮食,这简直就不是圣君可以形容的了,叫一声玉皇大帝也愿意啊。
本来还有一些官员想要抵制这次互市,他们都是家里有人参与安南走私的,但是这个消息一出,当即偃旗息鼓,谁都不敢去触满朝文武的兴头,否则他们将遭受到满朝文武的打击,这可是连皇帝都害怕的事儿呢。
朱祁钰也是有些惊喜,他是真的没想到安南的阮太后居然有这么大的魄力,将整个互市的规模一下子提高了三倍,一百万石粮食啊,明年至少半个大明的卫所都不需要朝廷再调拨军粮了,省下的粮食自然会有一部分出售给老百姓,粮价也会随之降低,百姓的生活也能好过一些,剩下的估计会转化成各种各样的酒品,这些酒可是能长期保存的,大明完全可以慢慢将酒卖给草原,那些蒙古大汗可是对这些酒垂涎三尺呢!
面对这样的结果,朱祁钰还特意单独宴请了安南使臣黎贵淳和阮弘裕,毫不犹豫地奢侈了一次,将天下八大菜系的名菜全都做了一遍,酒用的也是各地进贡上来的贡酒,就连漱口的茶水都是用明前龙井泡的,一顿饭吃得黎贵淳和阮弘裕全都震惊不已。
于是,整个景泰二年的冬天,大明和安南的边境贸易都搞得热火朝天,无数的粮食从安南运进大明,又从大明拉走无数的货品,搞得占城暹罗的使臣都眼热不已,纷纷找到鸿胪寺卿杨善,要求大明也给他们一个机会。
只不过杨善一句话就把他们打发了:“大明和安南互市,安南是要把粮食送到大明的,这也是为了安南国内的安全,如果你们也能将粮食送到大明,那大明完全可以和你们展开互市啊。”
问题是,占城暹罗能做到吗?当然是不能,占城就不必说了,他们比安南还往南呢,这年头的暹罗也一样,中间隔着澜沧王国(后世老挝)和缅甸,而且澜沧国和他们暹罗国还是开战的状态,缅甸那面更不用说,如今的缅甸国王温多王支持麓川思氏父子反抗大明,和大明的关系僵着呢,怎么可能允许暹罗通过他们的地盘和大明互市交易。
所以,占城暹罗两国的使臣没有办法,只得放弃了这个美好的梦想。
大明和安南的互市推进飞快,双方都怕对方闹什么幺蛾子,安南国内组织货源拼命往大明运输,生怕错过了这个机会,黎贵淳和阮弘裕则是在京师大撒银钱,户部尚书陈循和工部尚书赵荣亲自陪同,一时间无往而不利。
但是,渐渐地,黎贵淳和阮弘裕感觉有些不对劲了,虽然这次大明拿出的货品都是好东西,但是数量却不多,即使他们将大明提供的所有货物都包圆了,手里的大明宝钞都未必能花完。
这些日子黎贵淳和阮弘裕也知道了大明宝钞的实际价值,立刻便凑到一起商量了一番,决定去找户部尚书陈循解决这个问题。
二人来到户部大堂,却没有找到陈尚书,而是找到了户部左侍郎刘中敷。
黎贵淳对着刘中敷拱手见礼,开门见山道:“刘侍郎,你们大明提供的货物不足,如今我手里还剩下不少大明宝钞,不知道大明打算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刘中敷捶着自己腰,缓缓道:“这种事情为何还要找老夫来解决?想办法花出去便是了。”
“现在的问题就是怎么花。”黎贵淳压抑着怒气问道。
刘中敷这会儿老态毕现,没好气地道:“贵使不是安南郡王吗?怎么连花钱都不会?老夫这会儿可没有精力教你,这几日为了给你们筹集货物,老夫就一直没离开过户部,如今闹得腰酸背痛的,哪里还有精力操心你们这点事情。”
“贵使还是自己想办法去吧。”
黎贵淳看着刘中敷老态龙钟的样子,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喝问道:“刘侍郎,你们大明宝钞是个什么玩意,相信你也一清二楚,大明民间货物的确不少,但是只要我一提用大明宝钞支付,那群商贾就全都拒绝与我交易,这让我怎么花出去?”
“你们户部和工部提供的货物又不多,最起码还有几十万贯宝钞还在我手里,你让我怎么花?”
“本王此次过来,是希望你们大明能够再提供一些货品,让我们把这些宝钞花完,不要让我们拿着废纸一样的宝钞回国。”
刘中敷眼睛一眯,回答道:“抱歉,我大明眼下只能提供这些货物了,提供给你们的都是精品,产量本就不高,哪里能按照你们要求的数量来。”
“要么贵使想办法从大明民间收购一些货物,要么贵使把这些宝钞拿回去,反正户部是没有解决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