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赠药(1/1)
花半拆,雨初晴。未卷珠帘,梦残,惆怅闻晓莺。宿妆眉浅粉山横。约鬟鸳镜里,绣罗轻。
——唐 温庭筠
初晴看着年幼的自己还在施粥铺与初霁谈笑,她想告诉她防范李明启却无能为力。
没有人能看到她。
她轻轻吻上安思墨的脸颊,等不到你来接我了,思墨,再见。
自从在私牢吃下那颗药丸,她就发现自己回到了七年前,遇见李明启之前。
明日自己就会因为父亲中毒去找他借药…
“我们的大小姐真真是菩萨转世”苏州城中西边的一家茶楼里的小二如是说道,“林大人府上这两位如珠如玉的宝小姐,我敢说苏州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都不是我吹,苏州城上下都承过她们的恩德。两年前开了个善乐堂,穷苦人家的谁有个头疼脑热的都在那儿瞧。”小二越说越激动,托盘里的茶壶茶杯撞得叮当响。
李明启低头喝着茶听着店小二絮絮叨叨的说着。那就她了,外祖父家世显赫,父亲在江南亦有比较高的威望,借步从政应是轻松的。
毒蛇吐露着信子,而他的猎物不曾发觉。
城门口的布施摊上,一名女子身着凝脂素色高腰儒裙,头上挽着单螺髻,簪着一根素玉簪子,肤若凝脂,唇若樱桃,一双桃花眼引得人挪不开眼。“阿姊,阿姊”忽而跑来一名着着胭脂裙的姑娘,一边跑着一边喊“阿姊,霁儿不过贪睡睡久了些,你怎么抛下霁儿先来了。”话里带着三分埋怨,听到耳里却有十分的娇俏。
“傻霁儿,喘顺了气,你自小身子骨弱,是要多睡些才好。”说着初晴理了理初霁跑乱了的发髻,将险些掉下的金玉钗子重新簪了回去,又拿帕子擦了擦她额间的汗。
二人一道回家后,初晴握着母亲的手出声道“父亲母亲今日怎等在门口,外头这么闷热,中了暑气可怎的是好。”
“还说呢,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如此闷热,恐是要下大雨的,再说最近城里不太平,接连发生了几起谋财害命的祸事,你母亲怎能不着急。”父亲紧着眉头,板着脸,略显疲态,看着像是几天未曾安睡。
“好了,别责备她们了,俩孩子也是去行善积德的,平安到家就好,只是这几日莫要再去了,事情交代给思墨他们去办吧。”
“知道了,娘亲”
“娘亲,霁儿肚子好饿,我们快些去吃饭吧”初霁谄媚道。
晚饭过后,林清之立即回了知府衙门处理公事。姊妹俩陪着母亲聊了会儿天,便回房休息了。初晴拿出了还未完工的万寿图细细密密地缝制起来。
“小姐,今日便早些休息吧,下午您也累了,正好明日不去施粥铺和善乐堂,可以在家绣一整天呢。”春杏一边替初晴松了松略微肿胀的小腿一边心疼得说。
“我的好丫头,这马上就要去长安给外祖父祝寿了,要是在那之前赶不出来,我可就臊死了,先来帮我把这几根丝线分一分。”
春杏试了试汤水,解开小姐的袜套,将一双玉足放人汤盆中,“依奴婢看,这么大的绣画,小姐您找几个绣娘绣,不过一两个月定能绣好,您独自这么刻磨都花了一年光景了,还上差这么一片,这得要什么时候才能绣完呀。”
“这话可是春杏说错了,那些个绣娘的手哪有小姐的巧,瞧这边上绣着的仙鹤,栩栩如生,简直要飞出来似的,老太爷要是收到这份礼物还不知要多开心呢。”秋叶一边分着丝线,嘴里也是不停。
初晴笑着摇了摇头,这些丫头,嘴皮子是个顶个儿的厉害。
翌日,沉闷的暑气逼得人懒洋洋的,昨日的雨竟是一滴也未曾落下。
“娘亲,怎恹恹的,昨日没睡好么?”初晴搀过母亲,在花园边缓步走着,母亲今日思忧过重,面色惨淡了不少。
“唉…你父亲昨日一晚上都没回来,我这心呀老七上八下的,也不知是怎的,之前忙公事也不是没有宿在衙门里头的时候…”
“娘亲且放宽心,父亲可是知府大人,武功又那样高,定是平安无事。”话虽这样说,初晴想着出门时阿爹紧皱的眉头还是心里头打起了鼓。
“小姐,施粥铺的主事人王大娘来了,说是有要事相禀。”
“知道了,我这就来。母亲,您在这边陪着霁儿,我去去就来。”
“你这个丫头,昨日的话竟当耳旁风了。去吧,务必要带把伞,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下雨了。思墨,切记照顾好大小姐,仔细着点。”
“放心吧娘亲,有思墨跟着何时出过差错。”话毕初晴跟着小厮去了前厅,前厅站着的却不是王大娘,而是林清之的随侍,吴川。初晴心头一跳。
“小姐,大人出事了。昨夜抓捕计划本是万无一失,可怎知那贼人阴狠放了一支淬了毒的冷箭,虽说大人身姿矫健,未刺中要害,但那毒却不知何解。待我们捉住他时,他已自戕身亡。”
“冬雪,你立刻备马去善乐堂喊赵大夫。”初晴听罢噙着泪安排。“夏莲,秋叶你们二人留下,千万别告诉娘亲爹爹的事,只说粥铺出了些小岔子,让二小姐乖乖在家陪着娘,不必来。”
知府衙门里,林清之已昏迷不醒,上下一片肃静,赵大夫仔细检查过伤口,又把了把脉,说“这毒我在异闻录里见过,颇为毒辣,像是来自西域,不会直接伤及性命,却让人时而如在烈火上炙烤,时而如在苦寒冰窖。这毒若在西域倒是好解,只消拿异株草蒸熟后敷在患处,不出半日遍可解。”赵大夫略一思索,“只怕在这苏州城内无人有这草药。”
“啊,”吴川惊呼,“这赶去西域来回最快最快也要三个月,这可如何是好。”
初晴强忍着喷涌的悲戚沉思着道。“西域…春杏,随我去东街的翠宝阁,那儿卖的都是些西域玩意儿。”
翠宝阁从招牌开始就富丽堂皇,金箔制的匾额在阳光下令人炫目,店内熏了不知名的香,旖旎得有点发腻。
“请问周掌柜在吗?我家小姐有请一叙。”
“好的,我家掌柜正在会客,请小姐在这稍坐片刻。”
“有劳了”
虽只过了几分钟,初晴却是等的心焦气躁,听着里头传来的谈笑声越来越近,想是周掌柜前来送客了。待周掌柜过了珠帘站在前厅,初晴急步上前,喊住了周掌柜。
“哟,林大小姐,失敬失敬。”说着微微福了福身子,“不知今日您莅临小店所为何事。”
“周掌柜,我这厢也不同您客气了,听说您店里的奇珍异宝数不胜数,请问贵店可有异株草?昨夜我差人去外头添些丝线来,却不知怎的我家这个小婢子碰上了歹人,钱财给搜刮干净了不说还带着伤回来,而且这凶器淬了毒,听大夫说唯有异株草可解此症。”
“早有耳闻林大小姐善心堪比菩萨,这婢女病了您都如此费心,可见是感动了上苍,正巧李公子刚从西域归来,带了不少药草和货品,想来找一找是有的。”
这时初晴才注意到周掌柜后边站着的男子,着了一身月白色长衫,身量修长,一双薄唇带了三分笑意,鼻梁高耸,眉清目秀,看着倒不像是做生意的,像是…像是…像是书生?
“您好,林小姐,在下李明启,在这儿和周掌柜做点小生意。方才听你说可是需要异株草?我这儿刚好从西域带了些来,若林小姐需要遍赠予小姐。”
不经意间对方开了口,初晴回过神来,略红了脸说道“这可太好了,代我家小婢女谢过公子。只是这银子必是要给的,不知这药草需要多少银子。”
“小姐客气了,能结识小姐已是在下的福气。这异株草在西域不过寻常药草,不值几两银子,小姐快拿去救病人吧。”说着便让身旁的执剑随从去取。
初晴福了福身,“那这厢谢过公子了,不知公子下榻何处,待空些必邀请公子来府上饮茶。”
她不会知道的,异株草之毒只有异株草可解。毒蛇慢慢游近…
异株草,不对,是异株干草,泡水蒸熟晾凉后赵大夫悉心敷在林清之的患处,不消半个时辰,林清之转醒,不过面色苍白,眼神无力。赵大夫说“林大人体力大损,参片还需含上两日,3个时辰后咽下去。患处不必再敷了,余毒已清,每日睡前需用煮开的水放温后轻轻擦拭伤口即可。”
“谢赵大夫,这事还请您暂不对外宣扬。”
“必会守口如瓶,在下先告辞了。”
初晴回到床边坐下,看着虚弱的父亲,紧绷的一根弦终是松了下来,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的滚落,不知怎的越哭越伤心,身体都控制不住的发抖。一只温暖的手掌覆在背上轻轻的拍着。
哭得嗓子发哑,眼泪似乎都要流尽了,初晴才抬起头来。“爹爹,现在可好些了?晴儿不对,不该扰您休息…”
“好了,好了,全好了,你爹的身子骨硬朗着呢。想当年我以一敌十,他们都不能伤我分毫。昨日一时不防,中了冷箭,现在想来还有些惭愧。对了,你没和你娘讲吧。”
“没呢,对外也只说是家里婢女被歹人所伤,未透露父亲遇险分毫。”
“就知道我家晴儿心细。眼看时日也不早了,你快回去吧,不然你母亲又要焦心了。帮我和你母亲圆个谎,就说…近日要提审案犯,在衙门暂住几日。让你娘准备几套换洗衣物让吴川带来。”
“好的,爹爹。您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说罢出门轻声吩咐虎子,“你留在这儿好好看护着,若是有事不管什么时辰立刻差人禀告于我。”
虎子沉声应了,听着也是刚哭过,毕竟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一进家门忽得落起了大雨,这雨落得爽快,打在屋檐上啪嗒啪嗒的响。初晴走在回廊里,觉得一日的沉闷都随着雨水消散,心情畅快了许多。
“阿姊,你可算回来了。”初霁快步走来挽起初晴的手,“娘亲今日午饭都未好好用,吃两口叹一口,午觉睡的也晚,现在还未醒呢。我让小厮去善乐堂去了两回你都不在哪儿,爹爹那边也没有消息,是不是……”
初晴打断了话头,“没事,善乐堂的事儿早处理完了,我便去爹爹那儿坐了会儿,午饭也是在哪儿用的。”
“阿姊,你眼眶怎红红的,似乎也肿了些。像是…”像是刚哭过。初霁心里一惊,“爹爹出事了?!”
初晴慌忙捂住了初霁的嘴,这儿离母亲的住所那样近,可不能再讲了。
她凑到初霁耳边悄声说:“霁儿,爹爹没事了,只受了点小伤”
初霁的眼眶一红小声说道:“这么大的事你们却不和我说,爹爹哪儿伤着了?箭伤?刀伤?谁伤的他?我叫他尝尝我灵蛇鞭的滋味!爹爹在哪儿呢?…”
“嘘,等夜里娘亲睡下,你来我房里我再和你一一讲过,现在先擦擦眼泪去看看娘亲醒了没。”
初霁只得点了点头,拿过姐姐的绣帕,狠狠地擤了鼻涕,来发泄自己的不满。初晴笑着点了点初霁的脑袋,这丫头。
“素琴,快去看看是不是夫君和晴儿回来了。”
“是”
正说着初晴推门而入,“娘亲,晴儿回来了,父亲那儿还忙着呢。午时空些了我去瞧过了。父亲忙着审案连我都顾不上了,我可委屈了好一阵子,您瞧瞧,父亲可是不喜我了?”说着初晴把红肿的双眼凑到了母亲跟前。
“哈哈哈傻丫头,平时看你一副正经样没想到还会拈酸吃醋。”程若菡开怀笑了起来。
“你爹最近是忙了些,他吃得可好?睡得可安?”
“好着呢,午饭我便在那儿用的,四菜一汤,虽比不上家里的精致,却也好过我那善乐堂许多了。爹爹交待于我,要娘亲帮他理几套换洗衣物,说是估计得有几日回不来。娘亲最清楚他的喜好,务必要娘亲亲手理了交由吴川,不然可不穿。”
程若菡听过笑着点了点头,素琴在一旁说:“大人这习惯倒是这么多年都不变。”
“好了,起吧,我先帮他理了,这雨下如此大,还是让吴川等雨小些再回去,别淋坏了身子。衣物还得用油纸包了才妥当些。”
“娘亲素来周到。”
几日后,父亲康复归来,母亲看着父亲圆润了一些的面颊,这才真的放下心来。姊妹俩把施粥铺和善乐堂的事全权交给王大娘和赵大夫,只偶尔过去瞧一眼,本地富商所赠财务也交由安思墨主理分配。她们全心投入准备寿礼。毕竟是外祖父的七十大寿,来往都是显赫高官,可不能出了糗。
在这事上程若菡也是藏了私心,两个女儿一日大过一日,虽说是不舍得的,却也到了相看的年纪。大女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是她的刺绣,全苏城最好的绣娘也比不上她,早早就善名远播。小女儿虽说小上两岁,还是个丫头心性,倒也可以先看起来,若是有中意的定下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