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被人厌弃的神明(1/1)
进了自己休憩的房间后谢卿年抬手结下一个法印,禁制落成。
内室屏风后面是正冒着热气的浴桶。
他把怀里抱着的小兔花灯好好放到了桌案上,挨个把房中的蜡烛点上以后,少年修长的十指翻飞,取出了被塞在小兔脚下的纸条。
因为离花灯中的烛火太近,纸条上带着些许温热。
谢卿年把纸条握在手心,朝内室走去,衣衫被他层层褪去,长发如墨,散落在雪白里衣上,落地灯里的明烛射出暖黄色光芒,在屏风上映出少年挺直的脊背。
从投在屏风上的影子可以看得出少年宽肩窄腰,雪白里衣裹着紧实的肌肉。
哗啦一声响,谢卿年没入水中,左臂曲起撩起额前碎发,右臂搭在浴桶边缘,手里举着小纸条展开,少年的眸光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谢卿年眯眼,看清了纸上写的字。
算我叫你声爹,能不能别害我,我现在弱的一批,风都能给刮跑喽。最后谢谢爹。
落款是“害怕到瑟瑟发抖的江与眠和方修允”。
谢卿年:……
少年从鼻间发出声极轻的低笑。
纸条被他单手叠好,收回了脖子上挂着的玲珑骰里。
楼下,江与眠正双手捧着脸趴在客栈临街的窗边,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的夜市景色,突然毫无征兆地打了两声喷嚏,他不禁抬手揉了下发痒的鼻头。
识海里方修允已经困的睁不开眼睛了,江与眠就劝他:“困了就睡,我相信他收了纸条后不会想着害咱们的,咱架子都放那么低了,绝对没事。”
方修允即便已经困得不断小鸡啄米式点头,还要鄙夷地对着江与眠翻白眼:“人家本来就不会害我们。”
“这可说不定呢,宝儿。”江与眠摊手,语气意味深长。
“你睡吧,正好在梦里融合下记忆。”
“哦,那你别整什么幺蛾子。”
“知道啦知道啦,木mua~晚安我的宝儿。”
方修允友好地竖起中指,对另一个自己表示鄙视:“别学女孩子那样撒娇,拿点男子气概出来!”
说完他就困的抱着系统陷入梦乡。
江与眠没发觉,黑沉沉的眸子望向同样乌沉黑暗的天空,晚风吹散了他那声轻叹。
系统听清了他说的那句话,怔愣过后震惊地睁大双眼。
良久没等来人回复,江与眠这才发现人已经睡着了。
“哎……好好休息吧,在我还在的这段时间里。”
“之后就是你一个人面对这所谓的‘现实’了。”
楼上陆陆续续有弟子下来,江与眠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甫一转身,眼底就撞进了个不知何时到他身后的谢卿年。
因着刚洗完澡的缘故,少年的身上冒着些许热气,带着皂角的香味,头发在脑后半扎了个马尾。
江与眠自诩是个脸皮厚的,但是过往的某些记忆不合时宜地涌入脑海,再加上方才放低姿态求人家别害自己……
就……
江与眠突然很想把方修允摇醒,让他遭受社会毒打,直面尴尬。
无措的眼神越过谢卿年,江与眠同手同脚向正在招呼自己过来的自家师姐那桌走去。
要经过谢卿年的那一瞬,手被人轻轻牵住,手心处被塞了个同样的小纸条。
江与眠的第一感觉是完了,纸条被退回来了。
随后是那声爹白叫了。
最后是这个死鬼不肯放过自己。
气的他抬脚踢了下身边的某个屑。
江与眠决定了,一会吃完饭,他要上街买块炸年糕吃,炸的越熟越好,他要使劲啃。
戚缨不明所以地来回看了两下谢卿年跟自家师妹,她没有看到两人互塞纸条的样子,但见师妹莫名踢了人家一脚,于是斟酌着开口:“师妹,谢道友惹到你了?”
江与眠抱臂,满是郁气:“没有,怪我,不该惹他,我活该。”
最后几句咬字极重,几乎是咬牙切齿。
哪儿知戚缨直接误会了,以为是自家小师妹好不容易开窍结果被拒绝了所以才这么郁闷,便好声劝道:“天涯何处无芳草,没了这个还有另一个,小师妹且放宽心,你这么讨喜,很有很多人喜欢的。”
江与眠面无表情,对师姐的话深表赞同:“对!”
马德狗年糕,迟早绿了你。
谢卿年抬眼看过来,江与眠直接扭头。
系统小小声插嘴:[那个小纸条好像不是咱们给他的那张。]
江与眠撇嘴,身体极为实诚地悄悄展开纸条。
上面用飘逸的字体简短地写着“好。回头还是让我做饭吧。”
江与眠对浪漫过敏,垮个小猫批脸,把纸条团吧团吧丢到了储物戒里。
心里在跟系统吐槽:“这玩意嫌我做的饭难吃?”
系统不懂这些,十分狗腿地附和道:[等下次他做的时候咱们嘲笑他。]
“有道理。”
江与眠深表赞同。
见师姐们都动筷了,也拿起公筷夹了片自己炒的肉片。
明明就很好吃。
姓谢的狗东西不懂欣赏!
完全没往是谢卿年怕他累着所以才提了这个要求上联想。
宴席结束后,两门弟子在周围设下隔音屏障,聚在一起交流关于这个魔修的事情。
应纵雪跟谢卿年他们去的那个山洞里散发着尸臭味,里边是一些傀儡的残肢,还有一具穿着精致华丽的白骨。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山洞里的东西大多都被炸成了飞灰,根本辨别不出用途。
于是一行人探查后尽量收集了些较为完整的魔修残害舞女性命的罪证。
只是关于那个采花贼,还是完全没有头绪。
而且那个调查红香楼舞女死亡的任务还是没有完成。
那便证明幕后凶手另有其人。
江与眠心里门清,于是提醒众人道:“明日再去红香楼看看?”
先前百灵门弟子已经询问过红香楼里的姑娘了,可实在找不出什么线索。
江与眠见众人沉吟,于是真诚发问:“万一那个采花贼就是红香楼的姑娘呢?”
此言一出,把他身边的几个小师姐逗笑了:“采花贼怎么会是女子?”
江与眠睁着双清澈水灵的大眼睛,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可娇娇姐告诉我两个姑娘也能在一起。”
谢卿年目光一瞬不差地黏在他身上,闻言眸光微闪。
戚缨嘴角抽搐,慈爱地抚摸着自家单纯师妹的一头软毛:“师妹,别学坏。”
“给我一次机会呗师姐,直觉告诉我,红香楼不对劲。”江与眠见劝不动,决定开始一哭二闹三上吊。
应纵雪难得沉默,随后出声同意了江与眠的说法:“那行,明日我们再去探探这个红香楼。不知七剑门的道友……”
谢卿年率先回复:“明天我们会分出一半人手与诸位道友一同探查红香楼,剩余弟子分散在城内收集些信息。”
“可以。”应纵雪点头后望向诸位师妹:“今天你们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明日辰时起,随我再去探探红香楼。”
众师妹应声后四散开来,一些趁着夜市没结束跑出去玩了,另一些直接回房。
江与眠作为夜猫子,自然是率先一溜烟跑没影。
应纵雪神色冷淡,那边七剑门弟子也是差不多的情况,毕竟大家都是少年人,喜欢玩乐。她刚想转身回房,便见谢卿年抬步追着某个欢脱的身影跨出了门。
步子一顿,应纵雪抬脚踩上客栈的木制楼梯,身后的戚缨跟要嫁女儿的老父亲一般不无惆怅道:“小蛮怎么会一下子对人起了心思。”
怕不是瞬间起意的,而是两人本就认识。
应纵雪心知肚明,他们都是入阵者。
只是先前怎么不知谢家这个小子对谁那么上心?
族里大长老的预言……
应纵雪最后看了眼消失在长街尽头的两人,若有所思地拧眉。
江与眠正眼巴巴地等着小贩把年糕炸好,等他接过年糕后谢卿年付了银子,看着身前的人狠狠地咬着年糕,觉得有些好笑。
“为什么又生气了?”谢卿年不明白。
“因为我乐意。”
见他不说,谢卿年垂着眸子直勾勾望着他,给自己罗列理由:“是因为你不让我找你,但我还是来了?或者一直演人设所以没跟你说话?”
思索过后又加上几条:“还是御剑那时跟你开玩笑那件事?或者忘了把从妖兽身上猎来的内丹给你?”
“如果是妖兽那个,我从没有对你藏私,我们的芥子空间彼此连着,都在你的珊瑚琉璃珠里,我分好了类。”
江与眠把年糕嚼吧嚼吧吃完了,谢卿年从储物戒里抽出条帕子老老实实给他擦着嘴。
听完谢卿年的话,江与眠在他给自己擦完嘴后轻轻往谢卿年手上拍了一巴掌。
力道不重,猫挠似的。
“别试探我了,落款上都跟你写明白了我是江与眠,还有,方修允睡着了。”江与眠偏头,避开了身边人的视线。
“知道。总归都是你。”谢卿年用那双深邃到看不到底的眼睛望着他,嘴角噙着笑。
“这次不跟天道站一起杀我了?”江与眠神色平淡,面无表情地盯着身边人的眼睛,企图从中看出些什么。
“除非你跟别人在一起,我连着那人一起杀。”谢卿年眸光加深,墨染的双瞳里不无幽怨。
“……”
江与眠服了。
现在只在乎自己那声爹白叫了,其他的都不想管。
“看你表现。”留下这句话后江与眠像只小孔雀般骄傲地昂着头,不再看谢卿年,回身朝着客栈走去:“我累了,回去睡……”
下一瞬天旋地转,他以为这人要抱着自己回去,结果是缩地千里。
江与眠睁着方修允同款死鱼眼。
谢卿年直男思维,哪会儿想到其他方面。
场景稳定下来以后两人已经出现在客栈后院,正在打水的店小二被吓了一跳,谢卿年对着他低声说了“抱歉”,见小二摆手,少年放下怀里似乎又生气了的江与眠,有些不知所措。
“明天再见,还有我没生气。”江与眠就跟看出了他怎么想似的,顿了下还不忘补充:“你不取我狗命我就很开心了,哪敢儿对你生气。”
谢卿年:……
怎么听怎么阴阳怪气,但他不敢反驳。
怕火上浇油。
回到自己的房间以后,江与眠取出那团被自己揉的皱巴巴的小纸条,放在桌子上展平后好好收进了储物戒里。
先前最黑暗的那段时期是沈淮之救起了他,他便把沈淮之当做了唯一的光,在之后却发现就算是沈淮之,就算是有“言灵”和“天眼”之能的他,也没办法躲过“圣莲道体”的影响。
跌跌撞撞逃出去以后他被谢家小公子所救。
原以为那会是自己的第二道光,却没想到,谢卿年会是自己持续多年的死劫。
江与眠,或者说,方修允,本就是从异世来的人,他从不信命,也不服命。
作为诞生于众生污秽欲念中的神明,一朵自带滔天罪孽的金色圣莲。
天道想将他抹杀。
主系统漠然置之。
唯有一个叛逆的小系统陪着他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暗无天日的日子。
作为神明,尽管被他爱的苍生称之为邪神,方修允却想着如何才能拯救众生于水火。
彼时的人们皆知恶魇,却不知那其实是众生的污秽欲念聚于天地形成的不可名状之物。
最污秽的欲念中诞生了此世最纯洁的神明。
那是一张倾城绝世的脸,可从未有人敢直视神明的容颜——他们会在其中看到自己最不堪的污秽欲念。
方修允一直知道众生有何欲望,只因他本就是自众生欲望中诞生的神明。
从来不存在什么被“恶魇”迷惑的事情。因为向来都是人们在神明身上看到了自己最肮脏污秽的欲望。
是他们自己沉沦欲渊,却把一切罪孽怪在了无辜的神明身上。
诸相皆苦,苍生难渡。
方修允在绝望中被他想要拯救的众生抛弃。
神明不会对凡人出手。
最要命的是,神明不会死亡。
因此他被那些所谓的凡人无数次虐杀。
数不清多少次的重复再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阴暗的淤泥滩里待了多久。
为天道所弃的神明,企图拯救他的人间,可却被众生一次次抛弃,只能挣扎着苟活于人世间。
他被他所爱的人们毁的彻底。
再后来,方修允干脆堕落的彻底。
既然叫我邪神,那我便是吧。
只是此后再无方修允,唯有邪神江与眠。
诸苦阵中苍生苦苦哀求,只求神明向他们投来视线。
江与眠冷眼旁观,撑着红色油纸伞,走过璇玑界各个角落,带来瘟疫、饥饿与死亡。
为报昔日虐杀之仇,他在仙门十二主城,魔界七十二域,十大鬼王下属的鬼都,以及妖界一百一十城,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天道震怒,墨色大雨降临人间。
直到一个人的出生。
那人携天道气运而生,出生那天,整个璇玑界的墨雨全部停止。
大地生出新芽,金龙白凤交相盘旋在产房上空,道道圣光穿透云彩照射在璇玑界的每寸土地上。
一声婴儿哭啼以后,天道满含怒意地告诉归墟深处的邪神。
你的劫数将至。
江与眠感到好笑。
小系统为了在无数次危机中保住他,已经倾尽所有,变得破破烂烂的。
所以江与眠跟天道打了个赌,如果这个所谓的气运之子也在看到自己后发现了自己的欲,没能成功杀了自己,那么,天道就算输了,祂必须把自己家的小系统送到主系统那里修好。
事到如今,江与眠已经不奢求回家了,他只想报复该报复的人,还有救下自己在此世唯一的亲人,系统015299。
之后,江与眠赌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