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箫声（1/1）

翌日清晨，琼节院中一向很少下人走动，只有几个洒扫的粗使婆子和丫头忙碌着。

青岩看着自己这才睡了几个时辰就起身的主子，打趣道：“主子，您知道这外边人都怎么说您吗？”

“怎么说？”

“人家都说，这唐家是窑城最大的富商，可这唐家大少爷却非但没沾染上一身铜臭，反而恂恂公子，温其如玉。尤其这君子六艺呀，您独擅其乐。”

青岩说着斜眼瞧了瞧自家主子没什么反应，便一脸打趣的模样继续在危险边缘上蹿下跳“可不是嘛，要是都像您这般废寝忘食的天天大半夜跑出去奏乐，能不擅长才怪！”

唐月川闻言，放下手中的笔，抬头看了青岩一眼，随即向院外走去“赵嬷嬷，早膳不必备青岩那份了，他嘴太忙，怕是没工夫吃了。”长箫在手中一转，身影消失在门口。

还没等唐月川出了院门，青岩赶紧跑去小厨房一把捞了个白胖白胖的包子塞嘴里，也顾不上被烫的生烟的舌头了。

唐月川来到膳厅时，梁珚已经到了。看着眼前眉眼温婉、芙蓉出水的女子，唐月川指尖泛凉，手心竟不可察地微微渗出些汗来。

梁珚注意到了门外走进来的这道身影，想到昨晚的箫声，心中不由一暖，浅笑着盈盈一礼“兄长。”

“昨夜……睡得可好？”唐月川仔细观察着梁珚的神态，珚儿怕他忧心惯会说谎哄人的。

“自是很好，还做了美梦呢。只是更深露重，还望兄长也要顾惜自己，当心着凉。”梁珚难得露出甜甜的笑容，也就只有在唐月川面前，才偶尔会有小女孩的娇态。

这七年，一直是唐月川将她护在身后，衣食住行事无巨细。起初还会有些下人私下里说些闲话，也都被他挡在外面。他知她晚间经常梦魇睡不好，便寻来上好的檀香为她安神助眠。只要唐月川在家，他便夜夜在暮染亭以箫声安抚她的情绪，引她入梦。

他，对她，太好了。

梁珚明白，这种好超乎了一个兄长对妹妹的关怀。但她无法回应他，在梁珚心里，自己永远都是害死灿灿的不祥之人。无论唐月川是否在意，她都不能给他任何回应。

两人正闲聊着，唐竟忠从门外走进来。

“父亲。”

“唐伯父。”

二人打了招呼，便随唐竟忠一同坐下来用早膳。

自从唐夫人时常不清醒后，她便在自己院中用膳，很少出现在人前了。梁珚望着那个原本属于唐夫人的空位有些愣愣地出神。

唐家父子都看在眼中，心疼在心里。他们谁都没有怨过她，只希望尽可能的给她庇护，让她能无忧的做自己。

“珚儿不必挂心，你唐伯母在院中用过早膳了，你送去的点心她很喜欢。”唐竟忠温声安慰道。

梁珚回过神，浅笑着应了一声，这才开始吃起来。

三人用罢早膳，唐竟忠将唐月川留下来。

“过几日又快到梁家祭日了，你带珚儿出去散散心吧。已经过去七年了都没什么动静，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了。”唐竟忠蹙着眉，眼神中略带担忧。

“孩儿知晓了，我也本打算来请示父亲，带珚儿出去转转，总也不好一直躲在府里，她也该有她自己的生活了。”

“定要万分小心，绝不可伤了珚儿！”唐竟忠一只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一脸郑重地看着他。

唐月川应声便退出去了，父亲这般紧张珚儿，似是有些不寻常。但他并没有闲暇多想其中原由，现在的他，一门心思扑在梁珚身上，该带珚儿去哪好呢？

蔚雪院。

“珚儿，快收拾一下，今日带你出去散散心。”

梁珚看着走进来的唐月川那神采奕奕的模样，竟一时晃了神，口中呢喃“阿兄……”她的阿兄，曾经也是这般来她院中嚷着带她出去玩。若是她阿兄还活着，应也是这般翩翩公子模样了。

唐月川没有听清梁珚说了什么，淡笑着来到她身边，伸出食指刮了下梁珚的鼻子，“傻丫头，想什么呢？”

转而吩咐玉罗“快去收拾一下，给你家小姐换身衣裳，我在院中等。”

坐在马车里，再次感受着街头巷陌的繁华盛景，心中果然释然许多。

七年间，唐伯父为了保护她怕她再遇危险，从不让她出门。她与这人间烟火真是久违了。

“停一下。”唐月川突然叫停了马车，把梁珚渐飞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怎么了？”梁珚疑惑。

“珚儿在车里等我一下”说着唐月川跳下了马车。

不一会儿他提了个食盒回来递给梁珚，梁珚好奇打开一看，竟是龙须糖。

瞧着这色白绵软的糖果，梁珚思绪万千。

小时候阿兄知她爱吃，便寻来了窑城最好的制糖师傅，跟着学了许久，亲手做给她吃。她拿起一颗放在嘴里，犹记得阿兄做的也是这般味道。

只是如今这味道偿起来夹杂着许多思念，会让香甜中多了些酸涩。她好像……不再那样喜欢了。

“兄长，我想去看看。”梁珚盯着龙须糖，轻声说到。

虽然没有说明去哪里，但是唐月川知道梁珚说的是梁府旧宅，他知道只要带珚儿出来了，她定是要去看一看的。

“你……想好了吗？”唐月川语气中有着不加掩饰的心疼。

“兄长放心，珚儿长大了，虽然会难过，但是我知道怎样控制自己的情绪。我只是想去……送他们一程。”

是啊，她连父兄的最后一面都没有机会见到。一场大火过后，连尸首都未曾瞧见半副。

马车停在了城东南巷末，曾经偌大的宅院，如今只剩一片荒地，杂草丛生、无人问津。周边原本热闹的街巷，现在都显得冷冷清清。

梁珚站在原来的大门前，眸光闪动，看不出情绪变化。

那天清晨她高高兴兴地离家之后，这一走就是七年之久……没想到再回到故地，早已物非人亦非。

梁珚撩起裙摆，双膝跪地，朝着梁宅方向，郑重地扣了三个头。

一叩首，连连荒草无穷骨，残魄无归缘何安？

二叩首，七年生死黄泉下，思亲不语泪阑珊。

三叩首，亡魂未散空余恨，此恨未绝定昭然。

唐月川遥遥望着这背影，单薄却显得异常坚定，心中悱恻，满眼怜惜。他执箫而立，一曲箫音送魂归。

天色渐暗，当梁珚回到蔚雪院时，院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等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