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月色如霜，心意露（1/1）
拎着个凳子，就着八仙桌旁坐了下来。
看着已然凉掉却无丝毫动筷痕迹的满桌佳肴，陆巡眉头微皱开口询问。
“既是备了一桌这么好的酒菜，为何都一口未动？”
“如此岂不是浪费，莫说没我在你便没有胃口，以前有我不在的时候，未必你自进我了家门以来，便一直绝食？”
陆巡眉头微皱，面色微沉，语气生硬，话亦是说得有些重。
倒不是因为生气的缘故，只是小娘子日渐热切的心思，两世为人的他，自是看得明白。
且不说论本心他于对方无意，仙凡之别已然是两者之间划下了一道无法逾越的沟壑。
未来还不知会有多少凶险危难之事。
他依仗着不灭之躯及还算活络的心思，自问勉强自保大抵是不难。
可若身边时时刻刻跟着个人的话，那就便是另外一种说法。
更何况目前虽说还看不见苗头，但筑基于陆巡而言，乃是必须之事，无论如何皆要达成。
届时以他三百五十余岁的寿元，对方又岂能长久相伴。
一次闭关，对方便已然从妙龄少女成了白发老妪。
若如此，还不如态度强硬些，趁早叫对方断了那些个不切实际的念想。
免得日后神伤。
这种天上一天，人间百年的沧海桑田之感，他可不愿有所体会，只能是敬谢不敏了。
见着陆巡面露不悦神色，芸娘面色惨白，脑袋似拨浪鼓般摇晃，连忙开口:
“非是如此！非是如此！”
“只是今日乃是除夕佳节，如此盛宴，触景生情，略有些感触罢了。”
“有何感触？”陆巡皱眉反问。
芸娘深吸一口气，原本慌张神色此刻竟是逐渐归于平静，娇嫩妩媚的面容极尽温柔之色。
她用着风般轻飘似水般轻柔的语气，冲着陆巡开口说道:
“感触便是阿郎是芸娘有生以来所遇见的最好之人。”
“阿郎真奇怪，明是谪仙似人物，云端上的存在，却不如其他人一般，将芸娘视作货物，而是切切实实地将我当作是一个人。”
小娘子说这话的时候似是情到深处，白皙面颊泛起似血般的绯红，娇艳欲滴。
然而瞧着对方这样一副神情的陆巡，却是眼角微抽，单手扶额，只觉一阵头疼。
正待他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芸娘则是悄然一步上前，如凝脂般光滑细腻的手掌已然是轻捂住了他的嘴。
陆巡瞳孔微缩，眼前这般展开他是万万未曾设想。
身为炼气十二层修士的他，竟是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之下，叫一个凡人逼近的瞬间，捂住了嘴巴！
陆巡内心骇然。
眼前娇弱少女低垂着脑袋，嘴角挂着一抹既甜蜜又带着一丝哀伤的微笑，用着恍惚的语气，追忆着过往。
“阿郎可曾知晓，我本不叫芸娘。”
“我原姓张，名公阳，芸娘这名儿，是教坊司的嬷嬷嫌弃我原名太过于阳刚锋芒，不似女孩子人家，故而所取得艺名。”
“爹爹在户部任郎中职位，品阶虽说不高，但好歹是个京官，家里条件说不上多么富裕，却也算得上殷实。”
“然而即便如此，我却是连着一天快乐日子都没怎么过过。”
“我出生的时候，母亲便因为我的缘故难产而死，家中族老亦有不少人死于怪病之中，就身体还算健康的父亲，身体情况也是每况愈下。”
“爹爹将一切过错皆归罪于我，认为我是邪祟上身，祸害家人，又因我不是男孩的缘故，对我心生厌恶。”
“张公阳这名儿，也是爹爹对于我不是男孩的愤恨与诅咒。”
“不久之后，家里又来了新的主母，替爹爹生了个男孩，聪慧机敏，才智过人。”
“自那之后，家中情况逐渐好转，父亲的身体亦然，在此之后，家中便已是没了我的位置。”
“往昔如今日这般佳节，我大抵便是在偏宅吃着残羹剩饭与乳娘一同度过，以泪洗面。”
“本以为这样的黯淡日子便是到死也无法改变，奈何就在我十六岁的那年，变化发生了，糟糕的变化。”
“户部贪墨税银东窗事发，爹爹被当作替罪羊推了出去。”
“原本勉强过得的日子突然急转直下，到了几乎叫人无法忍受的程度。”
“我几度想要寻死，却因为害怕的缘故，不敢下手。”
“总想着日后定是会机遇发生，会有良人出现，救我脱离苦海。”
话说到这儿，芸娘的眸中突然迸发出了异样的光彩，她用着极为轻柔的语气，继续低声说道：
“便在这时，阿郎出现了……”
“其实我知道，阿郎虽看着随和，然而却是比谁都要高傲。”
“待我如平常人一般，也不是因为偏爱，仅仅只是那些个达官显贵与我在阿郎眼中大抵都无甚差别。”
“阿郎乃是谪仙似的人物，芸娘这般沦落烟尘之人，本就不该有所奢望，只是想……只是想在有限的时间，尽可能地陪着阿郎身旁，如此……如此这样便好。”
话到这里，已是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
陆巡一手握住对方纤细手腕，将原本捂着他的嘴的柔荑缓缓拿开。
微风吹拂，发丝凌乱，少女似是带着些许哀伤，些许期盼。
他望着少女那绝美面容，怔怔出神，不知为何，本来颇为苦恼，甚至是有些不耐生厌的内心，此刻竟然是有了一丝莫名的悸动。
无奈地长吁一口气，陆巡一手捂着自个儿额头，似颇为头疼，开口说道。
“不过只是问了你一句为何没有吃饭，不知怎得，哪里来得这么多话。”
“又没说是要赶你走，想怎么陪都是你的事儿，若有说这些肉麻话的功夫，倒不如将这些东西收拾收拾，免得臭了。”
顿了顿，陆巡长呼一口气，一只手伸过去，轻抚少女的脑袋，语气难得轻柔却又带着一丝刻意的无所谓。
“毕竟天气尚凉，便是过了一晚，也未必不能吃，虽说花车游街估摸着看不成了，但明天该是还有庙会，等吃完了饭，到时候咱俩一块去逛一逛吧。”
群星璀璨，夜色苍茫，不知为何，今日月光额外耀眼。
芸娘只觉得莫大幸福扑面砸将过来，叫她一时之间有些猝不及防。
一时间，少年俊秀的面容，因她濡湿双眼的缘故，显得有些模糊。
就算无法永远侍奉他又如何，只要有这片刻的陪伴，于她而言，已然足矣！
少女感动。
正准备点头应承对方。
就在这个瞬间。
意外突起。
如谪仙般少年温柔的面庞，似是察觉到了什么，陡然变得冷冽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