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淇渡（1/1）

淇渡镇顾名思义，自古是临近淇水河的一个渡口。在《诗经》时代，淇水河流域的主要诸侯国是卫国。卫国是一个盛产诗歌的地方，淇水成为了当时卫国青年男女谈情说爱的重要陪衬。卫国的领主是武王的弟弟康叔，是武王克商后最先分封的诸侯国之一。因为卫国是在殷商王都故地建立起来的诸侯国。对，就是六百年殷商王朝的最后一个都城，被称为“商邑翼翼，四方之极”的朝歌城。

我们在安阳租了一辆不起眼的长城皮卡，到达淇渡镇的时间是早上九点。这座小镇四面环山，是华北平原渗透进太行山脉的一块飞地，淇水河扭捏地从山上流下来，又扭捏地流向另一头的山间。小镇很繁华，颇有点世外桃源的意思。有一间派出所、两间邮局、三家银行、五六间成人用品商店和七八辆出租车。我们开车转完淇渡镇全部街道，一共用了十五分钟。

胡可扬一边开车，一边摇下窗户骂不让他加塞的司机。我望着远处巍峨的高山发呆，卢越在后排，还在研究那个青铜鸟。

胡可扬突然跟我说，“咱们上次来的时候，还没这么热闹吧？”

我没有印象了。上次我们都揣着一颗兴奋的心，马不停蹄地赶往纣王台村，并没有在淇渡镇逗留，虽然它是进山之前最后一个还有公共厕所的城镇。

“到处都是胡辣汤，怎么就找不到一个吃面的地方呢。”胡可扬嘟囔道，一边查看着左右的街铺。他见我没回应，又转向后排对卢越说，“考古专家，你都盯着看了一上午了，说一说有什么发现呗？”

我说，“就一个文物模型呗。”

卢越说，“这可能不是模型，很有可能是真东西，说不定真是商周时期的文物。”

胡可扬说，“可它看起来像上周出厂的。”

我说，“它的表面也太新了。”

卢越说，“青铜器如果在隔绝氧气的环境下，确实能保存上千年都不会锈腐。”

胡可扬说，“隔绝氧气？可能吗？”

卢越说，“水里，或者油里。”

我突然来了些兴趣，“你不是说美国什么博物馆有个一模一样的？怎么能确定这个是真的？”

胡可扬终于找到了一家面馆，他下车往里走，然后失望地走了出来，“老板说早餐只有胡辣汤。”

“胡辣汤就胡辣汤吧，我有些饿了。”卢越也跳下车。

我们在门口捡了个小座位。路上人很少，只有环卫工人在工作。

卢越向我们汇报了她的发现。原来美国博物馆里那只青铜鸟和咱们手里这个是一对儿，从鸟头倾斜的方向就能看出来。博物馆把这件器命名为“青铜羽人纹鸟形尊”，是因为在它的正前方，也就是鸟胸脯的位置，刻画着一个身披羽衣的人形图案，学者认为这是上古时期羽人崇拜的产物。现在的萨满巫师，身上也是披着各种鸟羽的。

胡可扬说，“我知道，跳大神嘛。”

卢越说，“可以这么理解。但是在原始蒙昧的上古，人们是真心认为巫术行为连同着另一个世界。祭祀在某段时期是人们最重要的事情，没有之一。一个城市数年劳作积累下来的财富可能一次祭祀典礼就全部消耗光。”

我说，“商代还有不少人牲。”

胡可扬一边往嘴里塞油条，一边含糊地说，“所以说封建迷信害死人。”

卢越说，“我们不能站在现代人的角度看古人。”

胡可扬说，“我不信我的老祖宗献出自己财产拿去跳大神的时候，他们就一点也不心疼？”

卢越说，“在宗教氛围浓厚的时代，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向神献祭。”

胡可扬眉毛都倒立起来了，“拿他们的儿子女儿当贡品也不心疼？”

卢越认真地说，“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那个年代，玛雅人每年组织贵族子弟分成两拨人打球，获胜的那一方才有机会成为祭祀品，站在金字塔上排着队砍脑袋。文化观念真的可以塑造出完全不同的世界出来，你不能要求三千年前的人们跟现代人有一样的道德观念……”

我眼看两人要在饭桌上吵了起来，连忙打断说，“你说昨晚给我们的青铜鸟有可能是真的，为什么？”

卢越一勺一勺喝光了面前的胡辣汤，转头对老板说再来一碗，然后继续跟我们普及文物知识。她提到，两只青铜鸟的工艺一模一样，甚至连瑕疵都一致，说明是一个模子开出来的。另外，两个器上的纹饰成互补对称的关系，比如一只上的羽人是男性，另一只上的是女性，一只上某个位置是夔龙纹，另一只对应的位置是凤鸟纹，等等。这说明这两只鸟本来就是一对儿，除非两只都是假的，否则两只都是真的。

胡可扬看了看左右，做贼心虚地拿过那只乌青的鸟尊在手里摩挲，“我想不通，那人说要给我们一个信物，这么一件国宝级的文物说扔就扔了？”

卢越脸上也顿生忧色，“这也是我最担心的。”

我说，“不管怎么样，我们这次的任务是找到曹家人，写完那篇考古队的稿子。至于别的事，能不管就不要管。”

胡可扬把碗一搁，“你还好意思说，昨晚要不是你一脚油……”

我低头认真夹起一小块油条，努力把它溺死在悬浊的胡辣汤里。卢越已经喝完了第二碗胡辣汤，拿起桌上一颗生蒜就开始剥。我听到后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南方口音女声。

“伯伯你好，你知不知道去纣王台村去哪里坐车啊？”

我一回头，一个身穿鹅黄色羽绒服的女生正弯着腰问路。就是那个在辅仁大学求着想跟我实习的女孩。

我冲她招了招手，“乐乐……李乐乐！”

李乐乐抬头看见我，推了推眼镜，嫣然一笑，大喊了声余老师，就冲着我们跑了过来。

胡可扬向我竖了大拇指，“余老师，真不赖。”

李乐乐很快来到了我们面前，她一身长款羽绒服，一双穿旧了的运动鞋，背了只跟她身材严重不符的大背包，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没站稳，又冲着我们深深鞠了一躬。

我连忙帮她取下背包，招呼老板送来一副碗筷。李乐乐高兴坏了，一个劲说谢谢。

我问，“你来这里做什么？你一个人？”

李乐乐说，“对，我一个人。我想去纣王台村看看。”

我严厉道，“你一个女孩子出门很危险的知不知道！”

李乐乐一脸不服，“哪里有危险了，我一路上遇到的人都很好。再说了我又不下考古现场，我只想去那个村子看看……余老师，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我说，“巧了，我们也要去……”

胡可扬踢了我一脚，冲我使了个眼色，是让我不要说的意思。

“……也要去找下一个考察地点，路过这里来找个朋友。”我虽然不太明白胡可扬的意图，但他一定有他的道理。

李乐乐说，“那好吧，我准备坐乡镇班车去到纣王台村，我查到说10点有一班……”

卢越说，“正好我们有车，就送这位小姑娘一趟吧。”

李乐乐立马两眼放光，“真的吗？那实在是太好了！”

胡可扬瘪了瘪嘴，埋头喝了口胡辣汤。李乐乐对我说，“余老师，您能不能介绍一下这两位老师？”

我忍住笑，故作正经地说，“这位是美国回来的卢老师，这位是从部队出来的胡老师。”

李乐乐连忙站起来鞠躬行礼。

卢越扔给李乐乐一瓣剥好的蒜，“胡辣汤就着蒜吃，香。”

李乐乐连忙感谢接过，怯生生地看了一眼手里的蒜瓣，放在嘴里一咬，“天啦太辣了！”

卢越捂着嘴笑了。

离开早餐店，胡可扬帮忙在把李乐乐的行李固定在皮卡车货箱里，我在车里问卢越，为什么让她同行？

卢越说，废话，她坐班车也是去纣王台，到时候碰到了多尴尬。

我们四个人就这样出发了，淇水河沿途的风景都很美。

路上，卢越问李乐乐，为什么要来纣王台？

李乐乐认真地说，“我发现08年出土的那个商代观星台遗址……可能完全弄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