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5章 孙李深谈(1/1)
河北高阳东门城楼上,孙承宗向远处眺望。
红霞和孙立一左一右,站在他身旁。
只见一里开外,大顺军的几万步兵、骑兵虽然排列不甚整齐,倒也气势汹汹。
孙立指点着说:“那些人都是从北京溃退出来的李自成手下,他们扬言要打开高阳城,把咱们孙家洗劫一空。”
孙承宗问:“为什么?”
孙立:“他们说你当过两代皇帝的老师,还当过多年的兵部尚书、内阁大学士,家中藏着许多黄金白银、奇珍异宝。搜刮出来之后,足够他们十几万人马吃些年。”
孙承宗哈哈大笑了半天,又对红霞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有这么多黄金白银、奇珍异宝,是不是你都藏在一个隐秘的地方?”
红霞也笑道:“是啊,孙先生,你干脆什么都别干了,就盯紧了我,找到藏宝之处,足够全家几十口人吃上个二三百年。”
孙立也笑得前仰后合,闭不拢嘴。
孙承宗接着正色道:“他们虽然是无稽之谈,却极有可能连累全城百姓。我要出城去找他们的头领谈谈。”
红霞连忙问:“先生想谈什么?”
孙承宗:“跟他们说清楚我的历任官职,说清楚我的历年俸禄收入实情,说清楚我现有的全部财产。”
红霞立即说:“先生太书生气了,你以为说清楚了,他们会相信吗?若是不相信,把你扣作人质怎么办?”
孙承宗指了指城楼四周和两边城墙上守卫的士兵、壮丁,反问道:“你以为凭咱们这三千多士兵、壮丁,能抵御住几万流寇的轮番攻打吗?咱们现在可是内无粮草、外无救兵。”
红霞愣了。
孙立说道:“我陪叔叔去。”
红霞随即说:“我也去。”
孙承宗坚决拒绝:“你们俩谁都不用去,老老实实呆在这儿指挥士兵、壮丁守城。”
河北高阳县东门。
一扇城门快速打开,孙承宗单人单骑、手无寸铁,快速走出来,城门又立即紧紧关闭。
吊桥快速放下,孙承宗快速通过,吊桥马上拉起来。
孙承宗骑在马上,不紧不慢地迎着大顺军队走过去。
带队的刘宗敏,一见城里只出来一个人,便放心大胆地催马迎上前去,开口问道:“你是什么人?来干什么?”
孙承宗不慌不忙地回答:“我就是你们要找孙承宗。”
刘宗敏大为惊讶:“你来干什么?”
孙承宗:“找你们大顺王谈谈。”
刘宗敏:“谈什么?”
孙承宗:“将军不必再仔细盘问,见了大顺王便一切都清楚了。”
孙承宗见刘宗敏还在犹豫,便微笑道:“将军也用不着担心,我单人单骑手无寸铁面对你们几万兵马,你难道还怕我刺杀大顺王吗?”
刘宗敏又想了想,才对孙承宗说:“跟我来吧。”
刘宗敏调转马头,领着孙承宗,向远处的一座小庙走去。
高阳城东小庙佛堂内。
刘宗敏领着孙承宗走进佛堂。
佛堂内有些昏暗,刘宗敏便吩咐:“点几只火把。”
两个亲兵赶紧答应着,顺手点起来。
佛堂内霎间大亮。
孙承宗这才看清,佛堂内供奉的是西方三圣——阿弥陀佛、观音菩萨、大势至菩萨,但设备简陋,一看就是香火不盛。
孙承宗还看到一个身披大红披风、穿着黑色箭衣的中年男子,气势非常轩昂,静静地坐在蒲团上,旁边站着几个雄赳赳的铁甲卫士。
孙承宗不卑不亢地问:“看来这位就是大顺王喽?”
李自成反问:“你是谁?”
孙承宗回答:“我就是你们要找的孙承宗。”
李自成非常惊奇:“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孙承宗淡淡一笑:“我自己送上门来,总比你攻城我守城双方死伤无数强得多。”
李自成和缓地说:“看来你也是一条好汉。”
孙承宗:“打了多年仗,也看淡了生死。”
刘宗敏看着他们倒像是在唠家常,便催促道:“大顺王,别跟他废话,只问他一句——到底交不交黄金白银、奇珍异宝。”
孙承宗轻蔑地一笑:“刘将军这样说话,可真不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顺朝权大将军,倒像个绑票的土匪。”
刘宗敏一听大怒,立即抽出宝剑架在孙承宗脖子上,厉声骂道:“再骂一句,老子就宰了你。”
李自成冲着刘宗敏一摆手:“你先出去吧,我和孙阁老谈谈。”
刘宗敏悻悻地走了。
李自成指了指旁边的蒲团:“孙阁老请坐吧,别嫌寒碜。”
孙承宗一边说着,一边坐下:“我和你一样,也是穷苦人出身,没那么多讲究。”
李自成淡淡一笑:“我可是西夏开国皇帝李继迁的嫡系后裔,怎么算是穷苦人出身?”
孙承宗也笑着反问:“你不是从小放羊,当过驿卒,当过边兵吗?”
李自成:“看来孙阁老对我也是了如指掌。”
孙承宗:“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李自成却豪迈地说:“孙阁老的兵书白读了,不然我怎么轻易开进了北京城?”
孙承宗:“那是我大明朝廷处置失当,被奸人出卖,被你钻了空子。说句不中听的话吧,你明明白白起了一手好牌,却打了个稀巴烂。”
李自成有些恼意,厉声问道:“孙阁老此话何意?”
孙承宗有些惋惜地说:“既然大明朝廷处置失当,你又连战连胜,占据数省土地,攻进上千年的古都,本该励精图治,善待官民,顺利收复山海关,展示出开国英主的气概。可惜呀,你把黄金白银、奇珍异宝,看得比江山社稷还要重要,看得比弟兄们的鲜血生命还要珍贵。若说是大明朝廷处置失当,你的处置失当,比它严重百倍千倍。”
李自成有些悔恨地说:“都怪刘宗敏贪财好色。”
孙承宗却堂堂正正地说:“请恕我直言,你是大军统帅,你应该令行禁止;不该怪刘宗敏,应该怪你自己。”
李自成面露愧色,低头不语。
过了一会儿,李自成又抬起头来说:“好几年了,从来没人这样当面指责我。借用你们文人的话,就是听君一席谈,胜读十年书。”
孙承宗拱手道:“大顺王谬奖。”
片刻之后,孙承宗又问:“李岩将军现在如何?”
李自成更有些羞愧难当,赶紧说道:“咱们别谈李岩将军。”
孙承宗惊问道:“难道真像传说的那样,你也把他杀了?”
李自成摇摇头:“一言难尽。”
孙承宗却有些气愤地说:“李岩将军是旷世奇才,他投到你帐下是上天对你的眷顾,你怎么能……”
李自成痛悔地说:“其实,李岩将军一死,我就明白大错铸成。”
孙承宗立即指责他:“不是铸成大错,而是你自掘坟墓。你当时若把李岩将军派到河南、河北,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一败涂地!”
李自成:“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孙承宗问:“牛金星呢?”
李自成:“我撤出北京之时,他就趁乱逃走了。”
孙承宗惋惜地说:“正如诸葛武侯所说——亲君子,远小人,此前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君子,此后汉所以倾颓也。”
李自成想了又想,悔愧无极,便说道:“若孙阁老在我身边辅佐就好了。”
孙承宗却冷笑了几声,随即说道:“李岩的才学远在我之上,尚且有这种下场;我若在你身边,恐怕比李岩还要惨。”
李自成又一次说:“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孙承宗却说:“现在你若痛改前非,并不算太晚。你的根基在陕西,陕西有四大雄关封锁全境,历来易守难攻;你若抱定保境安民的宗旨,又有雄厚的财力支持,肯定能挡住满清鞑子的铁蹄蹂躏。你个人也不失为一个富贵王。”
李自成顿觉豁然开朗,站起来深深一躬:“孙阁老的一席话,使李自成顿开茅塞,请受我一拜。”
孙承宗赶紧站起来,伸手扶住李自成:“大顺王不要多礼,孙某只是说了几句肺腑之言。到底怎么做,全看大顺王的悟性和自制力。”
李自成深深点头,扭头吩咐亲兵队长李强:“你把孙阁老安全送回城去,不许任何人为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