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无福之人（1/1）

虽然是夏天，但连着下了几天雨，天气还是有些凉，黎鱼浑身上下又湿得彻底，风一吹，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黎时坤没有精力再管那少年的事，他让黎鱼先回家换衣服，但因为黎鱼的鞋子掉了，又刚刚受了惊吓，他不放心她赤脚回家，犹豫了一下，便蹲在地上，示意她趴上去，他背她回家。

黎鱼看着他的背影陷入了恐慌。

自她记事起，她父母就没有抱过她，她的生活里只有打骂跟责备，没有人跟她温言软语，她也未曾承欢膝下。她不习惯这样的亲近，哪怕是自己的父母也不行。

“爸，没事，这里离家很近，我走回去就行。”她匆匆转过身，不敢看她的父母，赤着脚便往前跑。

“跑什么跑，等会再摔倒可没人来救你。”张玉兰在后面喊：“都十几岁了，做啥啥不行，捞个鱼都能把自己淹死，就你这样的，十个都比不上你哥一个。”

黎鱼的眼泪便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对啊，他的哥哥黎明，长得好看，身材高挑，学习好情商高，而她，什么都没有。

黎鱼对自己的长相很没有自信，由于在农村长大，又经常跟着她爸妈去地里干活，她的皮肤略微有些暗沉，加之骨架比一般女孩子的大，即使她很瘦，也让人毫无怜惜之感。她性子沉闷，能少说一个字她绝不会多说一个，走到哪里都是被人忽略的对象，她还喜欢皱眉，于是长久下来，眉宇之间便有一道浅浅的竖纹。

“一脸苦相，”她想起她妈妈曾经说她：“一看以后就是无福之人。”

她跑回家拿出镜子，静静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虽然有一双很大的眼睛，但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愁眉苦脸，连嘴唇都是抿着的。

难怪，难怪没人喜欢我。她想。

苦相，苦相是这样子的啊，那福相是怎样的呢？

她的脑袋里出现了今天看到的那张脸。

其实皮肤也不白的，但眼睛很亮，似乎能照亮黑沉沉的天空，脸部线条很流畅，笑起来的时候干净恣意，像太阳，热烈坦荡。

那或许就是有福之人的样子，也是十五六岁的少年该有的样子。而不像她，十几岁的人，就有了三十几岁的愁苦。

黎鱼烧好水开始洗澡，尽管是夏天，她还是习惯性地把水温调得很高，仿佛这样，冰冷的身心才会渐渐暖和起来。

如果今天那个男孩子没有救我，不知道我的父母会不会跳下水里去救我呢？如果今天是哥哥落水，他们会担心地陪着他回来，而不是继续在那里捞鱼吧？可是哥哥那么优秀，又怎么会掉进水里呢？他肯定会跟爸妈一起，捞很多很多的鱼，他们会收获满满，然后一起兴高采烈的回家。

对了，他们今天会捞多久啊？中午会不会回来做饭？如果他们没空回来做饭，我要不要把饭做好？可是我如果又做不好怎么办？妈妈会不会又很生气，又会跟爸爸吵架？

尽管只是一个洗澡的时间，她已经想了一大堆。想着想着，她的头就开始发晕，眼泪也一直往下掉。

她习惯性地蹲在角落，抱着手臂，把头深深地埋了进去。

到底要怎么做？到底要怎么做才会讨人喜欢呢？她理也理不清。

也许是上天看她实在可怜，中午之前，黎时坤跟张玉兰居然回了家。看起来今天收获不错，他们提着满满两大桶鱼，有说有笑的样子。

黎鱼拿来一个很大的不锈钢盆，把着摇泵摇好水，把他们捞回来的鱼倒了进去。黎时坤拿来砧板跟菜刀，开始剖鱼，张玉兰走进厨房，忙着炒菜做饭。

黎鱼搬来一条小矮凳给她爸爸坐，她自己站在旁边，拿着一根小竹竿，赶着争先恐后想要过来抢鱼吃的老母鸡。

“小鱼，今天被吓坏了吧？”黎时坤剖鱼的空隙，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嗯。”黎鱼低着头应了一声。

“今天多亏了曾青云家的小外孙了，等会吃了中饭你跟我去人家家里一趟。我们得好好谢谢人家。”

“好。”黎鱼拿着小竹竿，在地上划了划。

气氛开始变得沉默，黎鱼很努力地思考能跟她爸爸再说点什么，但怎么想都想不出来。

“小鱼，暑假已经快过完了，作业做完了没有？”她爸爸找了个话题。

“都做完了。”

“有没有不会做的？这周末你哥哥会回家，有什么不会的赶紧问他。”

“嗯。”

“小鱼，你要尝试着多说点话，乐观开朗点。你这样，你妈妈看了会生气。”

“好。”黎鱼一只手捏紧了小竹竿，一只手揪着自己的衣角，感觉有些局促。

“唉，你这性子也不知道像谁。”黎时坤叹了口气。

午饭过后黎时坤挑了两条大点的鱼，又从家里拿了十几个鸡蛋，叫上黎鱼就往曾青云家里走去，张玉兰虽然有些不高兴，但好歹人家也救了她闺女的命，只嘟囔了几句便没再说什么。

其实曾青云家离黎鱼家不是很远，只隔着一条河跟十几亩良田两两相望，但由于这几天水涨得厉害，从前划渡船的老头这几天都没有出来，所以他们得从下游两里多地的地方，绕一个大大的圈走过一座石拱桥才能过得去。

黎时坤走在前面，闷不吭声，黎鱼跟在后面，同样的闷不吭声。走到村里唯一的一个小卖部前面时，他爸爸停下来买了一瓶酒和一包白沙糖。

“曾老头子最喜欢喝酒了。”他把酒跟白糖递给黎鱼，嘱咐道：“好好拿着，别摔到了。”

黎鱼赶紧把手里握着的东西放进口袋里，然后接过酒。

那是一只红霉素软膏，她从家里找了半天才找出来的。

她在洗澡的时候突然想到了那男孩子的腿，走路一跛一跛的，看起来很疼，可是村里的叔叔说上次见他时他并没有这样，黎鱼猜测是不是他救她的时候划到脚了。

她也不知道涂这软膏有没有用，但他之前看到爸爸手脚割伤时，都会涂点这个药，她觉得可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