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雪中送炭（1/1）

诊所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酒精味，黎鱼拉了条凳子坐在黎时坤旁边，时不时看看吊瓶里的药水。诊所里变得越来越安静，有两三个老人已经打完吊针，蹒跚着脚步走了出去。黎鱼偶尔抬头看向少年，便见他低垂着头，压低着声音跟旁边的老头聊得津津有味。

他特意压低声音，是怕吵到我爸睡觉吗？黎鱼想着，便又抬头多看了少年两眼。

却见少年闲聊之余，总爱用舌头舔下嘴唇，眼睛还总是往热水壶那里瞟。

黎鱼抬头看了下吊瓶里的药水，还有不少。她又拉过黎时坤的手瞅了一眼他做皮试的地方，见没啥异样，便走到热水壶那里，拿了两个一次性杯子，提着冷水壶往里倒，却发现已经没有冷水了，她只好倒了两杯热水，一杯放在了少年面前的桌子上，一杯双手递给了跟少年聊天的老头。

“爷爷请喝水。”她有点局促，脸上有红霞飞过。

“谢谢，谢谢，小姑娘真有爱心。”老头接过来，不住的赞美。

少年的眼睛在桌上那杯水上停留了几秒，然后惊讶地停留在黎鱼脸上。

“给我的？”他问。

“嗯。”黎鱼点了点头。

他的指尖触碰上滚烫的塑料杯面，然后往上，扣住了塑料杯的杯缘。

“谢谢，真是雪中送炭。”他朝她露出一个好看的笑。

她的脸红得愈加彻底，退开一步正想离开，却又突然想起什么。

“你这几天看脚花了多少钱？我给你。”她低着头，像往常一样看着自己的脚，昨天去找爸爸时，鞋子弄得很脏，虽然后面洗干净了，但鞋面上妈妈补过的地方，又已经裂开。

“那天，谢谢你救我。”她越发的局促，声音也越来越小。

“没事。”少年拿着水杯抿了一口，似是嫌太烫又放在了桌上。

“那天你们拿了那么多东西过来，这恩情已经还了。你不用一直记在心上。还有我这脚也没什么大事，要不是我自己闲昏了头在地上蹦哒了两下，说不定今天已经好了。”他笑嘻嘻的看着她，见她有些局促不安，又提醒到：“去帮黎叔看着吊瓶吧，等会别打了空气进去了。”

黎鱼如蒙大赦，点了点头便赶紧走回她爸身边，暗暗松了口气。

他看脚的钱，等下次有机会再给吧。她想。

她走到黎时坤身边，见他盖在身上的毛毯已经掉在到地上，便帮他捡起来，重新盖在了肚子上，然后看着一点一点滴落的药水发呆。

时间在这样无聊的等待声中悄然而过，黎时坤的药水已经打了三瓶，就只剩最后一瓶没打了。黎鱼摸了摸黎时坤的额头，凉凉的一片，看来是已经退了烧，黎鱼暗自松了口气。

墙上的时针已经指向十一点，今天天气不错，懒惰的太阳终于睡够了觉，出来上起了班。

一辆老式自行车被开了过来，陈旧的轮胎磨擦着并不平整的地面，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谢天谢地，曾老爷子，你终于想起你这个外孙了。”少年嘴角噙着笑，语气里却带着几分调侃。

“你反正现在脚走不了路，回去也是在家里坐着，跟在这里坐着有什么区别？再说了，我一天到晚事多得很，哪里顾得上你。”曾青云的视线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停留在闭目沉睡的黎时坤身上。

“小黎怎么了？昨天见他还好好的，今天怎么还要挂水了？”他问。

“曾爷爷好，”黎鱼的声音轻轻柔柔的：“我爸昨天不小心摔了一跤，伤口有些发炎了。”

“哦，严重不严重啊？”曾青云的眼神满是慈爱。

“还好，应该打两天吊针就没事了。”黎鱼乖巧的回答。

“那就好，对了，等会你们怎么回去啊？”曾青云问。

“我留了村里一位叔叔的电话，待会他会开摩托车来接我们。”

“那就好。那小鱼好好照顾爸爸，我们先回去了。”曾青云不再多说，扶起长凳上的少年，径直往外面走。

门外的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少年走进阳光里，坐到了自行车的后座上，“吱呀”声又响起，少年抬起手，莫名的，朝后面做了个道别的姿势。

是在向那位聊天的爷爷告别吗？黎鱼收回视线，把手撑在桌子上支住了脸。

一直到中午十二点，所有的药水才全部打完。黎时坤退了烧，又睡饱了觉，看起来精神好了不少。

黎鱼向医生借了电话，叫了村里的刘叔过来。此时的太阳已经变得无比的火辣，黎鱼有些暗沉的皮肤暴露在炽热的阳光下，有几分生疼。

到家时张玉兰正在吃午饭，见他们回来，她仍是不理，只当他们是空气一样。

黎鱼给黎时坤跟自己装了碗饭，三个人都闷不吭声，空气里只能听见张玉兰吃饭的“吧唧”声，黎鱼在这样的环境里，连呼吸都憋了几分，渐渐觉得自己有些透不过气。

吃完饭张玉兰出门串门，她独爱这样的消磨方式，一堆人坐在村口一棵超大的老树下，围成一团，大家一起，一边扇着薄扇一边闲聊，东家长西家短，南家的媳妇没洗碗，总有聊不完的话题。

黎鱼在这些话题里渐渐成了主角，张玉兰添油加醋，把她的沉默，她的愚笨，她的不孝描述得绘声绘色，末了，总会加上一句：“我这辈子这命啊，也太苦了。跟着姓黎的那短命鬼没吃好没穿好，还生了这么个不顶事的女儿，还好我家小子争气，又孝顺学习又好，不然这辈子就白活了。”她一边说一边抹泪，看起来确实苦楚不已。

这时总有几个热心肠的，一边安慰她一边责备黎鱼不懂事，让她想开点，其他人在边上，或是好笑或是讥诮，看足了风景，对别人的苦难露出几分满意。

黎鱼便在这样的场景里成了名人，村里人都知道她懒，父母忙了一天回来还要给她做饭，知道她闷，像个死人一样一天到晚说不了几句话，知道她不孝，对自己的妈妈总是爱理不理。

有时候黎鱼出门，总觉得人家在后面指指点点，别人跟她说的话里似乎都带着几分嘲讽，她愈加的沉默，连走路都爱躬着背，像一只犯了大错的鸵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