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忽已晚·一（1/1）

今天下了一场雨，很大的雨，小院里不一会儿就蓄起了一层雨水，豆大的雨珠砸落下来，溅起一片片涟漪。

汪小喵接过张祁灵递来的果子，咬了一口，看着眼前泛着凉意的雨，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这儿的雨，一点都不温柔。”

张祁灵有些奇怪的看了汪小喵一眼，唇张了张，最后也只是应了一声。

汪小喵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一句什么，眉头略微皱起，果子在手里转了转，歪着脑袋问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

张祁灵随意的答了一句，盯着院子里的雨看的认真，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施舍给汪小喵。

汪小喵顿感无趣，撇撇嘴，继续啃手里的果子。

这种情况最近其实一直有发生，她总是时不时的冒出一句话来，等反应过来仔细想的时候，又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说。

张祁灵不愿意多说，但她大致能感觉出来，这是因为她之前的记忆。

是的，她失忆了，原因嘛……

瞎子说是她想不开非要跑树上去睡觉，结果一翻身摔下来了，就把脑袋摔坏了。

汪小喵觉得他就是在胡扯，她身手那么好，怎么可能从树上掉下来，还把脑袋摔坏了，这不扯呢嘛。

但是两人统一口径，怎么问都是这个答案，汪小喵觉得没意思，也就不问了，这答案扯是扯点，总也还能接受，毕竟她是真的喜欢在树上睡觉。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对吧？

汪小喵这人不爱刨根问底，既然两人都不乐意说，那就证明这以前的记忆肯定不是太好，丢就丢了，她现在也乐得轻松。

果子啃完了，雨还在下，一点都没有变小的意思，汪小喵把果核扔到一边的垃圾桶，盘腿坐起来“哑巴，瞎子什么时候回来，要饿死了。”

“快了。”

张祁灵话音刚落，瞎子就一脚跨进了院门，顺势滴溜起手里两只兔子扔给张祁灵，笑道“晚了连半个小时都没有就要把你饿死了？”

“又吃兔子？”汪小喵瞥一眼张祁灵手里那两只肥润的兔子，望向湿漉漉的瞎子，不满的皱起了眉“这顿下去，我都要成兔子了。”

瞎子快步穿过小院，站到屋檐下甩了甩脑袋上的水，大手一捞，把汪小喵扯进了屋。

“今儿雨太大了，能逮两只兔子就不错了。”

“昨天可没下雨，前天也没下。”汪小喵拽着瞎子的耳朵把他拉到跟自己同等高度，冷声质问“瞎子，想挨打是吧？”

张祁灵此时也进了屋，拎着兔子站在汪小喵面前“怎么吃？”

“唔……”汪小喵盯着那两只正蹬着脚打摆子的小白兔想了想，说道“烤吧，皮要烤脆一点儿。”

张祁灵应了一声转头走向厨房，瞎子把汪小喵的脑袋掰回来，又掐了掐她的脸，笑的非常欠揍“你也打不过我呀，我说的对不对，小孩儿？”

“我让哑巴摁着你揍。”汪小喵狠狠翻了个白眼儿，放开瞎子的耳朵，在他手上擦了擦雨水又到沙发上窝着去了“什么时候下山啊，家里都没有吃的了。”

“那就明天吧。”瞎子扯了块毛巾盖到脑袋上，边往浴室走边说“哑巴看家。”

“我也去。”

张祁灵的声音从厨房里钻出来，瞎子应了一声，冲汪小喵飞吻一个顺势关上浴室门，很快就响起稀稀拉拉的水声。

汪小喵翻个白眼儿，开始拨弄手机。

第二天一早瞎子就拖家带口的下了山，用不知道哪儿找来的一辆，早就过时的皮卡车拉着两人往集市去了。

山下的村子不大，不到百十来个住户，平时也不热闹，只有每周两天集市时候人流量多一些。

这山在边境，村里的村民不止有中国人，天南海北，哪儿的人都有，集市上卖的东西也各种各样，不局限于中式风格，这一点汪小喵是很喜欢的。

车很快驶入村子，在集市外边儿停了下来。集市人太多，开车不方便不说，还容易出事儿，主要是会“挨骂”。

这里民风淳朴，所以骂不是指口头上的，是说一些冷兵器。

集市上卖什么的都有，枪械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在这里，稀奇的是那些国家风味浓郁的特色点心。

汪小喵领头在前面逛，看上什么就塞给身后的瞎子和哑巴，根本不问价钱，反正他俩有的是钱，虽然不知道是哪儿来的。

走着走着，一个卖冰糖葫芦的摊子突然闯进她的视野，一时恍惚，愣在原地不动了。

瞎子见状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然后买了三串糖葫芦回来塞进汪小喵手里“糖葫芦都能把你看傻眼，黑爷我没亏待你吧？”

“我记得好像有谁很喜欢给我买这个。”

汪小喵神色茫然，依稀回忆起一张胖胖的脸，面相很凶，但看着她时很温柔。

“行了行了，想那些做什么，买我们小孩儿最爱吃的糖才是要紧事。”

瞎子说着揽上汪小喵的肩膀往集市深处走，汪小喵没忍住回了下头，隐约看到一个胖子在摊位前叉着腰买糖葫芦，仔细看时又消失不见了。

他们买糖那个摊位是个中国人摆的，见他们过去熟稔的拿出几包大白兔奶糖递给瞎子，笑嘻嘻道“稀客呀。”

瞎子付了钱，顺手从摊子上拿了一颗散糖拆了送到汪小喵嘴里“生意怎么样？”

“国内行情还不错，就是不知道黑爷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老样子，抛了，改头换面卖别的东西。”瞎子也拆了颗糖送进嘴里，装好糖拉着汪小喵离开“国内管的严，你悠着点儿。”

汪小喵知道这是在谈生意，但还是有点迷糊，搞不懂这深山老林的有什么东西在国内行情能那么好。难不成是药材？

瞎子也没给她思考的机会，拉着她各个摊子逛，回去的时候大包小包提了一大堆。

手里那只鸡已经折腾到虚脱，瞪着眼睛僵在那儿，似乎已经预料到自己的命运。今天看来又是保留菜色白切鸡和青椒肉丝炒饭，倒也不是不好吃，就是她嘴里寡淡，想吃点别的东西，比如红烧狮子头什么的。

但是瞎子不会做，也不是不会吧，只是做出来的少那么一种味道。

瞎子之前做过几次，她总觉得味道不对，瞎子皱眉，就问她哪里不对，说他这一手可是跟大厨学了好几年的，最正宗的手艺。

“不知道。”汪小喵当时逼着自己吃了一口，最后还是放下，说“少一种味道。”

他当时看了她好久，最后轻叹一声，说“网上说的果然没错，味道是最难以忘怀的东西。”，接着自己把菜吃掉了。

那后来他就再没做过这道菜了。

瞎子了解汪小喵，一眼看出她不满意，就拍拍她的脑袋，笑道“明天领你下馆子。”

“馆子里的不好吃。”汪小喵看着手里的鸡，感觉记忆里有什么东西急切的想要钻出来，但是被一种莫名的力量给挡住了，憋了半天才结结巴巴说了句“他，他做的才好吃。”

汪小喵一句话说的自己都要怀疑，脸上神色莫名，眉心紧成一个川字。瞎子跟张祁灵对视一眼，没接茬，嬉笑着把话题揭过去了。

汪小喵看看两人的神色，默默把鸡塞给张祁灵，抿着唇上了车。

她知道这两个人有事情瞒着她，跟她失忆的原因有关，跟她从前的经历有关，大概也跟那个会做红烧狮子头的人有关。

可是他们不说，打又打不过，也就只能生生闷气，根本没有其他办法。

窗外郁郁葱葱的树让她心情暂且放松一些，神思恍惚间又恍然想起一个戴着眼镜，清秀，有书卷气的男人。

但是那张脸极其模糊，而且很快就消失了，根本没有给她仔细回忆的机会。

有什么东西在阻止她回忆起从前的事情，她能感觉得出来，可她不知道那个东西是什么。

为什么不想要她想起来呢？从前到底有什么不好的？

汪小喵侧头去看咬着棒棒糖单手开车的瞎子，下意识想到锁在他抽屉里的红木盒子，盒子里有两条穿了银珠子的红绳，一条平安扣，还有一条铜钱项链。

她觉得这些东西是她的，但是瞎子说不是，就连张祁灵也那么说。

到底为什么不想让她想起来呢？

她看着后座闭目养神的张祁灵，隐隐有一些猜测。

饭弄好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雨后的天气闷热起来，汪小喵吹着风扇还是感觉心里闷闷的，一顿饭吃的兴致缺缺。

这两人口径出奇的一致，一看就是商量过的，他们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高到都能让张祁灵任瞎子挑拨戏弄，足以证明到底多么重要。

这件事又是关于她，那么缘由就不难猜到了。

她现在说起来也有个百十来岁了，能让他们这么紧张的事情只能是她的生死问题。但是她的记忆是怎么跟这个问题挂上钩的？

有什么东西是她一想起来就要去死的吗？那两个男人？不至于吧，她不是那种情爱至上的选手，不然两个绝色放在身边，她也不至于非得执着于记忆里连脸都看不清楚的人。

她筷子无意识拨弄着碗里的青椒，目光轻飘飘落在窗口那束不知名的紫色野花上，被洒在上面的金色光晕晃得有些头晕目眩。

脑海里浮现出好多人的模样，如出一辙的模糊，不知道这些人在她生命中到底扮演着什么重要角色，居然能让她在记忆全失的情况下还念念不忘。

手里的筷子被人拿掉，汪小喵茫然侧头，看到筷子被张祁灵放到碗上，轻轻磕出一声脆响。

“不想吃就别吃了。”

张祁灵把一边袋子里的糖递给她，唇角浮动一下，瞎子正好出来，他看一眼，最后还是没开口。

“怎么？现在都开始挑食了？”瞎子手里一盘红烧狮子头放在桌上，叹了一声“小孩儿，我知道你这段时间不好受，我也想明白了，你有知情的权利。”

“什么？”

汪小喵的心跳缓缓提了速，莫名感受到一阵奇怪的沉重氛围。

“你不是想知道你的记忆是什么情况吗，今天告诉你。你随时可以叫停。

你的记忆是被一个守门人封锁的，她叫零。

你身上寄生溶解了她一部分灵魂，同样被世界选为了守门人，可以说你是她的继承者，也有守门的任务。

但她一开始想利用你找到逃离界门，拯救族人的办法，所以用自己的灵力顶掉了你那部分压力。可是界门的压力越来越来大，她不得不收回自己的力量，因此界门加诸于你身上的压力全部反噬，会在极短时间内抽空你的生机，以此威胁你回到界门。

零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跟她永世守在门前，一个是她抽回自己的灵力，界门的压力全数反冲，从此之后你就彻底湮灭于天地之间。”

“不出意外的话，我肯定选了第二个。”

“对。”瞎子点头笑道“你选了第二个，但零最终没忍心撤回她的力量，跟我协商之后找到了第三个方案，用极小一部分力量封锁你的全部记忆，既不损伤她的本源，又能让你安稳活下来。

选择这个方案是因为拥有记忆的你有完完整整的自我意识，你溶解了朱雀火的灵魂存在感太高，无时无刻都在招惹世界的注意，所以我们想到封锁你的记忆。

记忆被封锁之后，你的自我意识消解，灵魂就不完全算是你了，世界失去了目标，你就能多活几年，直到你记忆恢复，或者，零的力量被界门彻底溶解。

没想到一个月而已，你的记忆封锁就已经出现了松动，不过也在意料之内，毕竟你的自我意识和灵魂一直那么强硬，耀眼。

这才是你。”

“小孩儿，对不起，是我为了自己的私心替你做了决定，不祈求你的原谅，但是今天，我把选择的权利还给你。”瞎子把那盘红烧狮子头推到汪小喵面前，脸上的笑意依稀有一点僵硬“吃吧，你记忆里的味道。”

汪小喵看着面前盘子里油亮软糯的红烧狮子头，在红油里看到了一个人的影子。

“对不起。”

张祁灵的声音在耳侧响起，汪小喵侧头看到他神色如常，只是眼睛里有一点波动。她知道他这么说是为什么，是觉得自己曾经受记忆困扰那么久，居然还把这个困扰强加在她头上。

“谁都不要说对不起，我们的感情超越一切。”

她刚开始听时确实觉得生气，后来想到如果是自己，大约也会因为私心做一些类似的举动，就不气了。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肉送到嘴里，熟悉的味道在舌尖炸开，一同清晰的还有那些刻入灵魂里的面孔，与岁月都无法磨去的，属于他们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