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挖坟(1/1)
神宁二十三年,兖州朝天城内锣鼓喧天,施俞两家喜结连理,宴请天下流水席。
俞喻之人还未清醒就已经被拉了起来穿衣打扮,繁杂的喜服里三层外三层,待她彻底醒来,衣服还没穿完。
内穿红娟衫,外套红衣锦绣,金线上绕作精美祥瑞的凤凰。肩披霞帔,手臂缠上定手银,再戴上那凤冠披上盖头时,俞喻之觉得此时有两个自己那么重。
“家主,该动身了。”
碧浣伸手,扶着俞喻之出门。
俞家堂屋内,香火缭绕,净茶、四色糕点供着轿神。长廊沿途挂着红幡,侍女手持大红灯笼走在前方。
黎雪裳领着俞青宗这一辈的几个弟子在门口候着。
俞喻之只能看着自己的裙摆和露出点尖的鞋,就这么走了许久,走到了大门处。
黎雪裳从头到尾没跟俞喻之说一句话,只是握住她的手,又将手腕上的银镯推到她手腕处。
银镯有些份量,似是黎雪裳随身携带之物。
临走上轿时,黎雪裳仍抓着俞喻之的手。
被身旁人提了个醒,这才把手放开。
俞喻之抬手行礼,“谢娘亲。”
不知今日上了这轿子,日后还能不能见到黎雪裳。
想到这,俞喻之忽然就想掀起盖头转身再看她一眼。只是她被领着迈向轿子那步走出时,周遭就响起了锣鼓声,那瞬息,她想到了俞家的颜面,又将这冲动压了下去。
“铜生恭送家主出嫁。”铜生站在门边抬手行礼,身后弟子纷纷呐喊:“恭送家主出嫁。”
字字铿锵有力,余音绕梁。
街巷口热闹纷纷。
俞喻之坐上轿子那刻,只有一个想法。
这破亲,谁爱成谁成,她再也不要成亲了。
随着外头一声喊响,起轿的瞬间,俞喻之忽觉腰间多了点重量。
铜生不知何时又挂了上来。
俞喻之压低声音:“这个热闹你也要凑?”
铜生兴致冲冲道:“这你就不知道了,我的职责是跟着俞家家主,督其慎言慎行,而后看其寿终正寝,再换新主。”
俞喻之听出了点他的意思:“那你是来?”
铜生:“你不是马上要死了吗?我来送你啊。”
“......”
一路上,街边的人语混着敲锣打鼓声,轿子摇摇晃晃,俞喻之那困乏之意又涌了上来。她半阖着眼,正要睡过去时猛然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为何,没有人说话了?
轿子依旧在摇晃,前方的锣鼓声也在,只是忽然发觉只剩这些声音时,周遭便有些诡异。
甚至,连脚步声都没了。
俞喻之扯下盖头,望了一眼大红轿帘,抬手掀开,看到轿旁走着的施晏温。
他不徐不疾迈着步子,这会,俞喻之才听到脚步声。
“娘子有何事?”
他转头看过来,那张冰冷的脸上露出一抹笑,竟看得俞喻之一阵窒息。
她头摇得有些僵硬,下一秒就放下了那帘子。
铜生不明所以,问:“怎么了?”
俞喻之闭了闭眼,语气无奈:“你马上就能送我走了。”
若是刚刚没看错,这轿子是没有人在抬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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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巷路口,花轿徐徐而来,一路欢声笑语,满是喜庆。
施晏温站于门前,将落地花轿上的俞喻之牵下,一路执其手跨过大门前的火盆门槛,一步步带到了红烛堂前。堂下施家二老笑盈盈而坐,静看二人拜天地后又被人拥入洞房。
直至晚间,俞喻之才等来了应付完宾客的施晏温。
见眼前的黑靴迟迟未动,俞喻之娇羞温声问道:“夫君为何还不掀我的盖头?”
半晌,俞喻之都不见其有动静,扯下盖头时却发现眼前的人无半分生气,目光直直盯着前方,空洞无神。她挥手聚气,探过那具身子后,眼前的人立马化作了一张黄色符咒,静静飘落至地。
画儡!
‘俞喻之’瞪大眼睛,下一秒身子就像被吸干了水份一样蔫瘪了下去,很快,红烛瞬灭,洞房内,一具穿着喜服的干尸静坐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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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生这会从俞喻之的喜服里挣扎探出,觉得这轿子颠簸得不行,这哪里走的是朝天城内的平路,这怕不是扛着轿子在爬山。
猛地,轿子落地,把俞喻之颠得整个人在空中滞了滞。
“......”
“娘子,出来吧。”
外头的‘施晏温’语气格外温柔,周遭静谧,便将他那刻意抑扬顿挫的音调显得可怖诡异。
俞喻之犹豫着自己到底要不要披上红盖头出去,她怕见着什么让自己受不了的东西。
以前听孤虚宫别的神仙说,凡人会因惊吓过度而一命呜呼,这样的魂去了阴间阎王都看不起它,甚至没有再入轮回的机会。
她怕自己待会就成了这样的鬼,说真的,当神仙那会她就是个狱卒,没见过什么世面,加上现在又没灵力傍身,这种死法在她身上出现倒是极为可能。
铜生提醒:“你若再不出去,他可就要进来了。”
“……”
这是什么话。
俞喻之听着头皮一紧,赶忙伸手撩开帘子下轿,这下去的第一脚就踩上了一堆土,抬头一看,那是别人的坟。
搞什么?
谁教你这么停轿的?
俞喻之虽说上一世是个神仙,可阴鬼两界向来跟神界不和,心中对鬼魂之事有一定的忌讳。此时她心中疯狂朝坟墓的主人道歉,并暗暗把罪名都推到了旁边这个始作俑鬼身上。
“娘子在害怕?”
这句话在俞喻之头顶响起,声音轻柔,却吐着寒气。
俞喻之视线中闪现一抹身影,那是一截削瘦的腰,被腰带缠住,喜服上明明绣着仙鹤,此时却莫名显得张牙舞爪。
她控制好神情抬头,愕然看见施晏温那张脸上红猩的眼眸,他的脖子上爬满了黑色纹路,细看那更像藤曼,一直往上,布满了他左半张脸。
很快,那张脸就在俞喻之视线里变了模样。
肤色变得灰白,俨然一个死人。他身上披着一件红衣,身上的筋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其中蠕动般突出涌动,那张脸,却美得诡异。
镜鬼!
俞喻之认出这是万符囚地里那只被银丝锁着的鬼,又疑惑他为何安然无恙站在此处,施晏温那日明明已经将他和万符囚地一同毁了。
后来一想,镜鬼可以分身,或许入那囚地里的压根就不是他的本体。
周遭阴气沉沉,俞喻之觉得那凉气从脚底直钻脊背,手脚都应了此情此景开始发麻。
镜鬼冲着俞喻之扬起脸上的皮肉,明明是笑,他周围却徒增厚重的戾气。
“你帮我找一样东西,找到了,我就放你回去。”
俞喻之看了眼他周遭汇聚戾气幻化成的尖刃,一时间觉得他口中的‘放’似乎可信度不太高。
可还得试试,她不想死在别人的坟旁边,不太吉利。
她问:“找什么?”
镜鬼收起脸上诡异僵硬的笑。
“一朵花。”
“就在这些坟墓的棺材里。”
俞喻之往镜鬼身后看去时才发觉这是一块平地,一望无尽的平地,上面插着密密麻麻的碑,而刚刚沿途走来的路,是一处陡坡。
棺材里?
那岂不是...
“你让我去挖——”
别人的坟。
俞喻之差点被口水呛到,眼看镜鬼变了脸色,她便讪讪住嘴,随后应从似的点点头。
这里阴气这么重,大多埋葬于此的都是些惨死之人,说不定怨气未散魂魄还未归阴间。这若是挖了人家的坟沾惹上了坟主怨灵,以她这毫无灵力的瘦弱身子,一命呜呼也是迟早的事。
“你也可以不用动手。”
镜鬼似乎看出她的不愿,主动开口道。
俞喻之眸光微亮,随后便看到他勾唇,唇色如血般。他身子周围的戾气霎时消散,就像凌厉的风瞬止,周遭陷入了无边的静中,连同他,也静住了。
忽然,他身子一闪,随之化作一道虚影朝俞喻之所在方向飞来。
俞喻之下意识抬手抵挡,那道虚影与手腕上的银镯相撞,惹其猛地震鸣,顷刻间就将虚影给挡了回去。
不知为何,手镯再安静挂在手腕上时,莫名亮润了几分,甚至有了些温度。
“血银?”
镜鬼表情微怔,刚刚他想控制俞喻之,却不料她身上带着此等血银。常人应是看不出来,只知道那银镯震了震,可镜鬼却能感受到那刻震天撼地的驱煞之气,若是再靠近一步,兴许能将它撕裂。
俞喻之指尖摩挲银镯上一处镂空雕花,渐渐也能摸出一旁的字,封。
血银是一种邪物,生于怨念泽,由邪祟之气孕育,其能吸食将死之物最后一口活气,封锁其中。
当血银体内的活气灌满,便会形成一层封,继续添活会形成二层封,直至九层封时,血银便会形成像铜生那样的物灵。
拥有封层的血银能退避鬼邪,如是连眼前恶字当头的鬼它都能抵挡震慑,那其封层恐怕要接近物灵形成之时了。
这得杀多少人才能养成这样?
血银一直被修仙者视为邪物,养血银更是修仙禁忌,其因血银化灵极难,且成灵后脾性难定。世间有不少人为养血银而杀戮,大多喂养出来的血银物灵性情暴戾难以控制,极易酿成祸端。
可黎雪裳为何会有血银?又为何会喂养此物?
俞喻之有血银护身,镜鬼杀不了她。
可她也杀不了镜鬼,此刻一人一鬼只能相视无言。
“无碍。”
镜鬼伸出右手,握拳之间似乎抓着什么东西。
“我让他帮你挖。”
语罢,他展开手,掌心朝下,一个东西从手心掉落,落到半空中被绕在镜鬼指尖的红绳挂住。
一枚瑟瑟发抖的铜钱。
俞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