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墓园（1/1）

3月5日，传统清明节。

不同前几年清明时节总是阴雨连绵，今天竟然出了日头。

日光不强，却足以让倪阿浅确信自己没有眼花，她真真切切看到了某个只同过半年班的高中同学的——墓碑。

她今天从外省特意回来，跟着爸爸去墓园祭祖，还有去吊唁她的一个刚寿终正寝的表亲，回程的路上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可一眼就看到了旁边墓碑上不大的黑白照片。

顿时寒毛竖起，脚底灌铅一般挪不动步子。

黑白照片上，是一个清俊冷冽的少年，本应该多情的桃花眼却显得异常狭长淡漠，甚至可以说是阴戾，鼻梁高挺，但是薄唇冷酷地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

很不开心的样子。

倪阿浅右脚往它那个方向挪动了一步，半晌，两眼都快在照片上盯出洞了，也看不清照片里的少年脖子领口下有没有一颗红痣。

毕竟只是一张照片，能看到的也只有一点，更何况，这张墓碑上的遗照也只是小小的一张。

如果这张照片换成彩色的，那倪阿浅或许就能立马认出，这是他们高一刚入学不久后，在学校一块十分褶皱的蓝色幕布前拍下的。

因为蓝幕布的褶皱像波浪，每个人的照片右上角还有一个不太明显的红点。

只可惜这是黑白照，什么也看不出。

她又看了眼名字和生卒年月：谷屿，生于xx97年10月29号,卒于x017年8月25号。

死在了高考结束后，上大学之前，最令人唏嘘感叹的年纪。

倪阿浅心脏猛地一震，鼻头泛酸，竟然……真的是他啊。

倪爸在前头催促，“浅浅看什么呢？快点跟上要走了。”

“哦，马上。”倪阿浅慌张收回右脚，显得有点局促，跟了上去。

出了墓园，光照似乎又强烈了点，照得人睁不开眼看远处，但倪阿浅却一阵恶寒。

倪爸看出了女儿变化，关切道：“怎么了？”

倪阿浅盯着干燥的柏油地面：“看到了一个，老同学的墓，高中毕业就没了。”

“那不正要上大学了，可惜了。”倪爸爸为之惋惜，“要不要买束花去祭奠一下？”

倪阿浅想了两秒，摇摇头，“今天他家人应该会来，明天我再来一趟吧。”

于是准备第二天就回去工作的倪阿浅又在老家多留了一天。

晚间吃饭的时候，一向话多的倪阿浅安静了许多，就连喜欢的菜也没吃几口。

倪妈妈都不禁担忧了，“浅浅你还好吗？”

倪爸对自家太太说：“今天去墓园看见了一个老同学的墓，高中毕业就没了，怪可惜的，人生世事无常啊。”

都说生命脆弱，可似乎只有亲眼见证或者听到认识的人去世时，才会格外觉得，意外和明天不知道哪一个先到。

倪阿浅抬眼看向妈妈，透亮的瞳孔里藏着迫切：“妈，那个人你应该也认识，叫谷屿，当初文理分班后，你带了他几个月。你对他还有印象吗？”

倪阿浅的母亲正好是一中任职的化学老师，虽然没机会教文科生的女儿，但好巧不巧替当时一个怀孕分娩的老师带过几个月的课程。

而谷屿当时正在那个班上。

一听这个名字，徐女士脑中立即浮现一张不苟言笑的面孔，“竟然是他？那真的太可惜了，我对他可有印象，人长得俊就是不爱说话，但是学习成绩拔尖的好，每个任课老师都说他聪明。”

一向惜才的徐女士突然接收到优秀学生去世的消息，哪怕只教过几个月，也颇感沉重，以至于她都反复惋惜道：“真的太可惜了啊，当初我们都在办公室讨论他是上清华还是北大。”

大概比起表亲顺应自然的寿终正寝，这种青春年少的天才半路夭折难免会让人觉得遗憾惋惜很多。

吃完晚饭，倪阿浅回房把之前高中用的那个旧手机找了出来，边充电边开机，并且登录了这个手机上的微信软件。

幸运的是，这个手机微信上还保留着好几年前的聊天记录。

倪阿浅点开置顶的某一个，正是今天在墓园看到的谷屿。他的头像是一片蓝天，像是随手拍下拿来当头像的。

而对话框内双方一共就六句话。

倪阿浅：除夕夜快乐！【时间：xx15年2月18号】

谷屿：同乐！

倪阿浅：新年快乐！【xx15年2月19号零点】

谷屿：同乐！

再然后就是元宵节那天，倪阿浅发的：元宵节快乐！

最后一条是隔了好久，还是倪阿浅发的：你想考什么大学啊？

可是最后两条消息既没有等到对方的“同乐！”，也没有等到对方的任何别的回复。

那时候倪阿浅只敢混在节假日，还尤其是大型中国传统节假日，试图混在群发消息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掩饰自己的心情发去祝福。

平平无奇几个字的祝福，最能体现当事人心境的估计就属最后的感叹号了。

冲动没忍住还是发去了祝福，但理智克制着她只能发去这些稀疏平常的字句。

倪阿浅当初是个极要强的人，没等到消息，便想是不是发的太频繁对方察觉了，觉得烦，所以后面就没再发过一句，哪怕是问候。

如今倪阿浅翻来覆去看这几条消息，得知手机对面那个账号再也不会发出任何消息，同样也接收不到别人任何的信息和心情后，胸腔里闷闷沉沉的，难以排解。

哪怕没有再次相遇的可能，她也有幻想过，谷屿未来可能是什么样子。

他学习成绩好，理科尤其，可能以后会从事医生，教授，律师，又或者是个公务员，但不论是哪个想象都不是现在这个板上钉钉的事实——他住在四四方方的墓碑下面，甚至都没来得及去上大学。

倪阿浅躺在床上，不切实际地想，如果——如果人真的能重生就好了。

抱着天真的想法她进入梦乡，临睡前嘴巴还难过地向下瘪着。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倪阿浅猛然睁开眼时，映入眼帘地当真就是谷屿的那张淡漠俊秀的帅脸，和高中那时候一般无二的清冷的谷屿。

他紧抿着唇，正朝她靠近。

倪阿浅眨了眨眼，心想，他也只看过高中那时候的谷屿，就算做梦，也梦不出长大后的他是什么样子。

这个时候的他好像没有黑白照片里那么阴沉，但还是神情寡淡。

谷屿看着倪阿浅红着眼圈，睁眼的同时从眼角滑下了一滴泪的模样当即有些愣怔，正要启唇说些什么，后脑勺就被眼前人突然抬手攀住，下一秒，谁也没想到的，倪阿浅带着他往下一勾——

不出意料地两人双唇碰上了。

“唔……”倪阿浅情难自抑发出细碎声响，一边遏制不住地想，春-梦里出现已故的人，还对其上下其手，这罪恶应该不致死吧……

反正梦醒了，什么也都没了。

抱着这种心态，倪阿浅甚至都要用上另一条胳膊了，就在这时突然门口传来一声怒吼：“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倪阿浅猛地一震，这声音……怎么那么像高中教导主任？

高中那时候就怕他了，被这么一吼，倪阿浅条件反射地松开了谷屿。

她呆呆望向门口，赫然站着不高不矮，肚子微鼓的高中教导主任。

她拧着眉不满咕哝：“做梦啊！”

高中那时候就管天管地，现在还跑她梦里来管她亲热，这主任也太悬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