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允神官(1/1)
也许是御泽最后的话。
也许是因为对那件事心有迷茫。
昭华在睡梦中又想起了息壤一案。
百年来火府处理过的大小事物不下百件,然而这件事,仍算轰动。
“不允。”昭华坐在案后,额上细长神钿散发出微微红光,正在评判一桩窃案。
案前几位神君替鲧求情,昭华只是冷言拒绝。
人间洪水滔天,神土息壤仍天生地长之物,可自行生长,取之仍无限多,因此确实是堵塞洪水的神物。
可是,鲧取土治水,却没有上报天君。
息壤珍贵,于天界来说,亦是不可多得的至宝。
天君震怒,下令重罚所有看管不力的仙君,而鲧之罪罚则由火府定夺。
私窃神物。
死罪。
此事实则无需再议,陷入僵局不过是因为鲧此人不但在民间百姓心中很有地位,天界也有不少仙君赞许他的所为。
因此替他求情的人,实在多之又多。
“神官大人,鲧窃神土,实在不是为了一己私欲,而是为了凡间万物生灵,虽有罪却不至死,还请神官大人三思。”
昭华看着殿下跪了一片的神仙,顿觉头疼。
她心中是怎么想的呢?
她这铁面无私的司法神官,或许也觉得鲧情有可原,可是仅仅因为情有可原,就得宽恕他吗?
那这天地的律法,到底需要让步至何种地步,才算遵守了所谓的公平。
“不允。”
“鲧有罪。”
昭华冷面,手上的法印已举了半日,却迟迟未能在判书上落下。
“请神官改判!从轻处罚!”
殿下声音此起彼伏。
“宣鲧上殿。”昭华长叹一口气,挥袖说道。
鲧被押上来,比起殿上众人,他实在是算不上体面,或许因为长时间奔波治水,他长发散乱,衣裤陈旧。
“鲧,本神官问你,你私窃息壤,判你死罪,你可认?”
昭华端坐于案后,不苟言笑。
“鲧自知犯下大错,任由大人定夺。”
“好,私窃神物,死罪,律法如此,本神官便依律行事。”
昭华点头,手中法印眼看便要按上判书。
“神官大人!我愿下界取回息壤,请大人轻判!”
“大人,您可看过人间此时情景,洪水滔天,一城皆化作死尸浮于水上,高山顷刻间变成汪洋,凡人躲无可躲,那场面实在可怜可叹。”
“鲧明知此举仍重罪,却还是愿为下界生灵取土治水,实乃大义之举,若如此重判,日后哪还有人愿为苍生舍生忘死。”
“神官大人……”
“大人……”
昭华重拍堂木,额上神钿红光越盛。
司法神官的神威重重压下来,殿上跪着的众人顿时直不起身子,一时间无人再敢发声。
“不允。”
“我知洪水肆虐,苍生可怜。”
“可正是人有罪,天君降下神罚。”
“未到时机,此罚不可撤。鲧逆天而为,想替凡人抵消此难,死亦不足。”
昭华又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至于息壤,本就属于天界,天君此时已派人收回。”
鲧听闻此言,才终于情绪激动,痛苦落下泪来,多日的追捕折磨也未见他留下一滴泪,却在此时为百姓悲痛不已。
只因人间失去息壤,滔天洪水便再无可挡。
治水几乎就要成功,还是功亏一篑。
“鲧,作为仙君,我同情你的遭遇。”
“可是律法。”
“不会同情任何人。”
昭华还是有些不忍心,想出言相劝,开口话语却如钢铁般冷硬刺骨。
鲧颤颤巍巍的伏下身去,许久都未抬起身子。
“鲧认罪。”
昭华的法印也终于重重落下,纸上鲜红的印迹,一瞬间让昭华觉得和鲧脚上老茧磨破后生出的血迹如此相似。
他为人间遍寻治水之法,九死一生才获得息壤,只是最终,这一双踏遍千山万水的脚,还是跪倒在律法之前。
后来还有些小插曲。
鲧出逃,火府派出祝融神君将其击杀于羽山,此事彻底落下帷幕。
由于当天到场仙君众多,昭华在这件事后,除了铁面无私,还落了个不允神官的称号。
刚正不阿,寸步不让。
这就是火府司法神官的威名。
然而对于此事,昭华是有迷茫的。
是否能有更好的做法呢。
场景变化。
昭华又忽然想起了师傅,那个白胡子小老头陨落前留给自己的话。
“魔眼天珠现世,六界祸乱起,便不再需要律法了。”
“等一切尘埃落定,法却不可无。”
“昭华,法外有情,切莫一成不变。”
在这种乱局下,火府还有必要存在吗?
昭华一瞬间不清楚自己做的选择到底是为了什么。
对天君的屡次顶撞,到底是因为对正义的坚持,还是心中也滋生出了对鲧的判决的怀疑。
昭华这一觉睡得实在不算安稳,记忆中的人和事排山倒海般涌来,又紧接着像潮水一般褪去,再不留痕迹。
她醒来的时候,头疼欲裂,身上也处处都是伤。
越是这样细小的伤口,越是有着深入骨髓的痛。
昭华晃晃脑袋,发现眼前竟然是一片花白,什么都看不清。
她还记得自己是谁,也记得为什么下到忘川,但是记忆中那些人脸和名字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记忆和法力都所剩无几,刮骨渊果然名不虚传。
“你醒了!”门外研磨的声音停了下来,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
“别害怕,你是被山谷中的毒雾伤了眼睛,还好我发现的及时。”
“我给你配几天的草药,喝了就会好。”
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有人走进来,身上好像有什么饰品,叮当作响。
这人一进来就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大概就是说那天去采药是怎么发现昭华满身血污的躺在小溪中,又是怎么翻山越岭的把她带回来。
少年轻车熟路的拉起她的手,把她手臂上用布带缠的草药换下来。
略烫的体温附上手上,昭华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唉呀,别害怕。我学医已经很多年了,这药很有用的。”
昭华一瞬间颇为感慨,曾经天上威风凛凛的司法神官,有朝一日不仅法力全无,还浑身破破烂烂,成了瞎子。
“多谢。”
手臂又被重新包好,昭华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眼睛,按压甚至都会带来刺痛。
“这是哪?你是谁?”
“别按,你现在醒了,那我就给你的眼睛上药了。我看你一直没醒,都不敢给你包药。”
少年离开床榻,似乎又在捣鼓草药。
“这里是忘川边境,神葬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