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有梦想的雷子（1/1）
放学后，菲儿把我从宿舍拉到了附近的广场说有事儿和我说，两个人刚走出学校不远处，便看见雷子站在我们前面十米远的位置冲着我们一脸的坏笑。
菲儿说，他是来找自己的，她看见雷子身上的衣服全沾满了水泥，石灰，之类的东西，她估计雷子是离家出走了，想叫上我一起去劝说劝说雷子。
“ 唷！你们一起来了啊，难道怕我拐了你啊？”
“ 雷子，别流里流气的。”
“没有哇，我从小到大什么样，别人不了解，你还不了解了？”
“行，行，前面那儿有几个塑料凳子，咱们坐过去说。”
三人一起坐下来，雷子就开始说起自己这几个月以来遇到的事儿。他从怎么到的深圳，到了深圳后厂里的情况，一直说到和菲儿在她家被拒绝的事情，在这件事上打转地说着车轱辘话，菲儿显得很不耐烦，希望他能诉完苦早点儿走。
我看见凳子附近的临时冷饮店一个男人从店里探出头来，盯着我们，我立刻意识到这里是付费座椅，于是走过去问老板要了三瓶汽水儿。
递给了他们一人一瓶，雷子一口气灌下了大半瓶，用手背抹了抹嘴，继续说：
“ 在你家里被你拒绝后，我伤心的就只剩跳楼了，但是我想我不能在你家里跳，更不能在我家里跳，又不敢回家因为妈又得捶我。我就跑到了一个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厂里，在附近瞎转悠看能不能搞点什么吃的，刚开始我口袋里还是有点儿钱的，只是后来都买吃的东西用掉了。当时那天，我又渴又饿，实在是没办法了，就上一家人家门口见了女的就喊阿姨，她很高兴地纠正我说：“不是阿姨，是奶奶哟。”我一听赶紧改口：“ 奶奶好！可是您看起来最多也就三十！”，奶奶拍拍大腿一个劲儿地咯咯笑。
她看起来很面善，也确实是个很好的人，她看我可怜，就拿来几个饼子给我吃，还问我怎么不和爸妈一起来，我越听越迷糊了，敢情这奶奶是把我认成了别人。吃饱后，把她递给我的水杯里的水一饮而尽就要跑，她急得团团转，问我又是要去哪？
我随口胡诌说要去上班了，该走了，厂里时间到了，去晚了会被领导骂，她一听坚持要送我去她住的附近一个厂里上班，她说跟着她去领导就不会骂了，看着老人一脸的好意，我想着自己反正离家出走，也没啥事可做，就跟着她转悠转悠，就当是回报她对我的好吧！
我们一路走到那厂里，厂门口大爷问：“ 李老，您来嘞！旁边这是您小孙子吧？”
“ 啊，对，我小孙子。他来上班了，他不会再胡乱跑了，你给咱帮忙把他领进去吧，让他好好上班。”
“ 好嘞！您放心，我这就把他带进去，您老留步。”
说完，这奶奶就慢慢悠悠地回去了。我这看着门口大爷，大爷也看着我叹了口气说：“ 唉，既然李老把你送进来了，那就进去见见厂长吧！”
我们走进一个乱的不像样子的办公室，一个穿着花衬衫，矮胖的男人正好抬头看见我，门口大爷刚想说话，他摆了摆手，示意门口大爷什么都不要说，老大爷尴尬地出去了。
矮胖男，哦，也就是厂长看着我说：“ 我们这儿呢，你也看到了，是一个小作坊，具体做啥的呢，我等会儿领着你进里面瞧瞧你就知道了。一个月工资呢是四百，干的好呢，还可以再奖励。你要是愿意干的话，现在就可以上岗了。”
我当时都懵了，这没想到会碰上贵人相助，我就找着工作了！这地方虽说破了点，先赚它一笔钱再说，反正已经走投无路了。我问：“ 要身份证吗？我没带在身上。”
“ 不需要，人来就行。”
“那包吃住吗？”
“吃住全包，有食堂，有宿舍，还有啥疑问你都提出来。”
“ 呵呵呵，没有了。哦，有年龄要求吗？”
“ 啊，原则上呢要满十八，但是最近缺人手，可以适当放宽要求。”
“ 那我能去里面看看吗？”
“没问题啊。走。”
我们来到一个敞开的大厂房里，没走几步，地上全是一种黄不拉几的像胶一样的东西，里面全是一股子味儿，有点刺鼻，又有点儿像那种薯类的味道。
我看见里面几十个全是跟我这么大年龄的男男女女，甚至还有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的小孩子，全都卷起裤腿，光着脚在那种黄泥巴上面使劲儿的踩，一个个孩子都面黄肌瘦，看见我都咧着嘴冲我笑。
“ 来，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个我们的新成员。”
“ 你叫什么？”
“雷子。”
“ 噢，对，对，他叫雷子，以后他和大家一起在这儿干活儿，大家都鼓掌欢迎！”
厂房里一阵欢笑和鼓掌的声音。矮胖男一声呦呵，立即安静了下来，现场只剩下大家用力踩黄泥巴的“噗哧噗哧”声。
“ 好了，也都算认识了，你把鞋子脱了吧，进去和他们一起踩就行了。”
“ 呃。我的工作就只是踩这个对吗？”
“ 怎么样，轻松吧！快去，快去和大家一起踩，不会的、不知道的就问你旁边的就可以了。”
说完，矮胖男走了。
我把鞋子脱了下来，走进黄泥巴，学着他们的样子踩了起来，其实挺轻松的，和小时候玩泥巴差不多，就是味道刺鼻了点。
“你为什么要来这破厂子里做童工啊？”旁边一个和我高低差不多的女孩压低声音说。
“怎么？这里不好么？”
“ 何止是不好，简直就是给周扒皮打工！周扒皮知道吧，半夜学鸡叫那个？”
“ 噢，知道知道。”
“和那差不多。我们都在想办法逃走呢，你却主动送上门来了。”
“ 啊，我是流浪到这里附近的，被一个李老的人带过来的。”
“ 李老？我知道她。她早就老糊涂了，她可是我们厂长的老娘！”
“ 啊，怪不得......”
“知道了吧？在这里千万不要偷懒，乱说话，要不然会被打。”
“呃......我知道了，多谢啊！”
“ 是谁打啊？是厂长吗？”
“ 不是，是管物料的，一个二愣子！”
“ 物料？对了，那我们在这里做的是什么东西啊？”
“粉条子！”
“粉条子？ 平时吃的那种粉条？猪肉炖粉条？菠菜炒粉条？凉拌粉条子？”
“哎呦，你说的我都饿了！对！就是那个。”
“ 就脱了鞋？不洗脚就踩？妈呀，我想吐！”
“ 嘘！当心被听见。”
“我现在明白了。”
“明白什么？”
“ 你们大多数人都是童工吧？”
“ 嘘，你小声着点儿！”
“ 可是我还得先赚个千儿八百的才能离开，否则就要在外面饿死了。”
“ 和我们想的一样，凡是在这里做工的基本上都是被逼无奈的吧，不过要是表现不好，钱会被扣掉的。”
“ 唔，那也没办法了，为了不饿肚子，先将就几个月也好。”
“你打算干多久？”
“至少三个月吧，三个月后我就有一千二百块了！”
“有可能拿不到那么多。”
“为什么？”
“ 他会扣掉一些。”
“我规规矩矩的他怎么扣?”
“唉，没法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雷子举起汽水瓶一饮而尽，我们两个同时问他：“ 然后呢？” 雷子两只手用力地搓着自己的脸，搓的满脸通红，就像刚刚喝完酒上头了一样。
“ 然后我每天吃得少干的多，我觉得我每天都比其他人卖力，因为我一心想着那一千二百块钱，所以每天都有用不完的力气，厂长还奖励我一根烟，我抽了几口就扔了，他那烟太次！老子抽不习惯。二个月后，我在里面升班长了！老板做什么事情，比如说出去办事啊，联系客户呀都会叫我跟着他，他说我脑子活泛，见人会说话，靠着我又新拉了好几个大单，都是往超市里供货的。噢，对了，你们要是看到粉条子，尽量少吃点那东西，别说我没告诉你们啊！其实说实话，有很多次老板带我出去的时候，我都有逃跑的机会，但人穷志短，我那下一个月的四百块还在向我招手，而且老板说了，亏得有我了今年效益才不错，如果到过年，他可以再给我包个红包，就当是厂里分红。我也动心过，想着干到过年拿到红包算了，但是，发生了一件事儿，让我想起来就头皮发麻，我告诉我自己，这里不可久留，下个月拿完工资直接跑路。”
“发生了什么事啊”？我们被他的故事吸引住了，忍不住又问。
“ 出事儿了！下一步肯定会惊动警察，或者他们之前也出过类似的事儿，被老板花了点钱摆平了。接下来嘛......”
“ 赶快往下说重点！你烦不烦？！” 菲儿被他故意卖关子给气的直捶他。
“ 就是有一天，我在老板办公室正在和老板说送货的事儿，然后一个穿着阿迪达斯短夹克的小伙子攥着自己的右手指就跑到了办公室：“ 老板，我的手指头......断了！啊啊啊啊，疼死我了，啊，我要死了！！！”
我看他一眼，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他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子从头上哗哗往脖子里流，简直就像个活死人，他像印度的举手大师一样高举手臂，两只手上的血像喷泉一样向外冒着汩汩的血，一直流到胳膊上，再顺着身子一直往下滴，我一下子慌了神，到处找卫生纸先给他擦血。
老板，唔，也就是厂长，他一看，马上对我说，你去二楼切料机旁边看一下有没有他的手指头，然后全部捡起来拿到我车上来，我们马上发车去医院，快、要快、慢的话他手指就接不上了！！！老板几乎是向我吼着说这些话的。
我吓得半死，一路跌跌撞撞跑进物料间，在那台机器旁边仔细的翻找，顺着血迹，我只找到了一根手指，用口袋里的一点卫生纸包了起来，我想那么多血，应该还有其他手指，我必须给他找到，不能让他成了残废人。
我找了好几圈，甚至趴在地上找，可是就是找不到，我就大哭了起来，我是给急哭的，我一边哭一边找，实在没有了，一根都没有！
我又不敢多耽搁，哭着跑到了老板的车旁，把那找到的一根手指拿起来递给老板看，老板吼道：“ 没时间了，快上车！！！”我一拉车门跳了上去，看着躺在后座上疼的快要昏厥的小伙子，我安慰道：“ 不要怕，再忍忍，车子一发动，最多十分钟就能到医院，你的手指我找到了！肯定接的上！”
老板听完也使劲儿地点头赞同我说的话，老板慌里慌张的倒车，转好车向，一脚油门儿，车子弹了出去，一路轰鸣，一路飞奔，十二分钟后我们到达了医院。
我跑进去拉住一个医生就说需要手术，需要急救，医生喊了一声，一群护士全围了上来，把小伙子抬到担架上，就推进了手术室。
我和老板在手术室外焦急地等着，老板忽然说让我先留在这里，如果他走的时候，正好断指的被推出来，就做好他的安抚工作，他去去就来。
十几分钟后，老板大包小包地拎着一堆营养品回来了，问我怎么还没出来，我说别着急，大小毕竟是台手术，再耐心等一等。老板无奈地摇摇头，瘫坐在医院椅子上。
我看他颓废失神的样子，轻轻拍了拍老板的背，让他放轻松，应该不会有事儿，他使劲儿地点点头说：‘借你吉言。’
又过了三十分钟，医生出来了，后面跟着小伙子也出来了，他似乎没有那么疼痛了，医生对我们说，幸亏送来的及时，超过6-时就接不活了，我们激动地连连感谢医生。然后再看看断指的小伙子，幸好，只是切掉了一根，我们都还以为至少切掉了三五根！老板对着小伙子说：“ 谁让你去物料间切料的？”
“ 是老韩。”
‘这个老韩！！！看我回去不收拾他，让他卷着铺盖滚蛋！！！’
然后老板又把一堆营养品交给我说，让我送他回去，说营养品吃上好得快！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递给我，说他还有事儿，叫我们直接开车先回厂里。
于是我开着车子便把受伤的小伙子送回来了。”
“然后呢？”
“咦？我说，你们两个咋回事儿啊，都说完了还搁这儿问问问。没啦，GAME OVER！"
“ 就会那一句游戏机上学的英语单词，还敢在这儿卖弄？”
“嘿嘿嘿嘿，让小姐姐们见笑了，我这厮打算要走了！”
“那你还在那厂子里干吗？”
“ 不干了，我拿到工资后，就和老板说我要走，老板不同意，我就没再提了。”
“ 那你今天这是？跑出来的？”
“ 对，昨晚上刚翻墙翻出来！打算来看看你混口饭吃就走。”
“呃......我自己还没饭吃呢！你不是有工资呢么？”
“ 我开个玩笑，那我走了！”
“去哪？”
“回家”
“真的假的？”
“不回家我去哪儿？我妈肯定也想我了，我昨晚上都梦见她老人家了。”
“ 嗐！害怕你又要出去乱跑，那行，你走吧！一定回家啊！我周末去你家找你。”
“ 拜拜!"
雷子说完，顺着公路的人行道慢慢地向前方走去，我们目送着他，当他走到十米开外的时候，又回过头冲着我们挥手，我们也用力地挥着手向他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