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4章(1/1)
杜夫人躺回了榻上,拿过了海棠之前拿来的针线笸箩,开始打起了络子。
她知道,眼看着老东西将死,薛敬轩即将成为国公,薛怀安即将成为世子,想着她的儿子一无所有,若是日后有了女儿,女儿的婚事也要仰人鼻息,所以她着急了。人一着急就出了破绽,大破绽。
幸好,她反应过来得还不晚,还来得及。
她现在首先要做的,是保住自己的位置,若是像李夫人那样被关进家庙,那才是什么都完了。她自己有位份在,儿子渐长,薛怀安逐渐通晓人事,恶了吴婉清,等着那院子里闹起龌龊--薛怀安以为这偌大的国公府,整个乾州和浒州,有多少人是跟他一条心的?
杜夫人想通了,心满意足了,甚至躺在榻上甜甜睡了过去。
另外一边,薛怀安已经和老夫人将五本佛经供奉在了佛前。那没抄完的一本,无论老夫人还是薛敬轩都是断断不让他再抄了,所以这半本佛经,就被老夫人仔细的收了起来。
也是巧了,薛怀安刚要离开老太太那里,就有仆人来报喜,说是老公爷睁眼了。
于是这祖孙俩又再次去了承颐阁,果然,薛荆魁睁开了眼睛。但他人还是不清醒,稍微喝了两口参汤,就又迷糊着睡过去了。
但这反而是好兆头,要是真的一下子就醒过来精神旺盛,神完气足的,那就要考虑是不是回光返照了。
“小安果然心诚,菩萨这才会显灵!”老夫人顿时开心不已,薛敬轩也连连点头。
众人又忙活到了吃完夕食,老夫人和薛怀安这才回了各自的院子。
薛怀安回到院子的时候,发现满院子的人,从他身边的大丫鬟,贴身小厮,到粗使的杂役,一个个都一瘸一拐的,可还是满脸的欣喜。因为院子里晾晒得处处都是的衣物没了,到是摆了一院子的各式物品,吃穿用度无所不包。
薛怀安顾不上看这些东西,匆忙跑回了自己房中,就看见吴婉清坐在床上,正在绣一件半臂。
“婉清,你没事吧?”
吴婉清抬头对他笑了笑:“没事,满院子的人虽然都挨了打,但却没打我。”
薛怀安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你这半臂绣得真好看。”
“去,睁眼说瞎话。”吴婉清把针别在笸箩上,将半臂提起来给薛怀安看。
这是一件挺丑的半臂,大体上用的都是皮子,边沿处用棉布细细密密的缝了,胸口和肩膀的位置则多缝了几层皮子,垫得高高的。
“给我的?”之前还看不太出来,但吴婉清这一抖,从大小上,薛怀安就知道给谁的了。
谁让他虽然长高了许多,但依旧是比吴婉清矮着许多呢?
“把外裳脱了,穿上试试。”
“穿在里边的半臂啊?”薛怀安喜欢又好奇的把半臂接了过来,东西一落在手上,顿时就是一坠,“好沉啊。”
这么沉,薛怀安将就没急着穿,而是将这件半臂拿在手上打开看。
如今的男士半臂,是穿在外边的,一般是做武人的常服用的,薛怀安跟武师父学医的时候,就经常穿着半臂,因为活动起来方便。可是这件半臂显然不是外罩,它用的竟然是双层皮子,肩膀的部位到了四层,胸口和后背的位置除了加厚皮革,还有金属。
这与其说是半臂,不如说是一件小皮甲,或者护身甲。
“正反我各加了一面铜镜。”吴婉清说,“沉是沉重了些,但以防万一……”
打从薛怀安那听说他要出征起,吴婉清就想着有什么是能帮的上手的。吃穿、铠甲、武器、马匹还有侍从,这些自有世子爷或者军中给安排,寻常的衣服用品也是很好整理的。想来想去,吴婉清紧赶慢赶,就给薛怀安赶制了这么一件不是半臂的半臂。
她自己幼时也练过武,如今无奈荒废,但每日薛怀安也会在小校场上活动筋骨,或者和小厮、侍卫过招,她都会在远处看着。
她知道,薛怀安的上半身磨损得最厉害,以及最危险的地方。
薛怀安将半臂穿上,吴婉清站起来帮他捆扎结实,又将他胳膊抬起来,指着他腋下说。
“这几根带子看似钉死了,实则是活结,若是大郎长得更高大了,稍稍松开带子,再扣上就好。如今是否紧了些?大郎可觉得憋气?”
“不觉得,正正好,极舒服。”薛怀安摸着身上的半臂,一眼看起来仿佛是用无数补丁制成的丑东西,穿在身上虽然有些沉重,但服帖又踏实。薛怀安只觉得一肚子话都涌到了心口,可张开嘴,却又发现想说得太多了,反而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大郎,外边大夫来了,说是要给大郎看伤。”鸿宝恰在这时候嚷嚷着。
“嗯,带进来吧。”薛怀安干脆一咬牙亲了吴婉清脸颊一下,心里想着:说话有什么用?要对婉清好才是正理。
吴婉清现在被薛怀安亲一下,就跟被弟弟亲一下没什么不同。不但不会有什么怦然心动的感觉,反而觉得薛怀安这是在转移她的注意力:“当初大郎明明用普通墨汁抄写就好了。”
“若是寻常墨汁,哪里会有现在的好事,婉清别担心了。”薛怀安拍了拍他,听着门开了,又压低声音到吴婉清耳边,“我就是割两刀,皮肉伤而已。”
话说薛怀安还是从吴婉清把博浪轩被克扣后,剩下的份例都从大厨房搬回来,看见了活鸡、活兔、活鱼,活羊,小猪仔等等,才有了那个心思。
他虽然每天都在自己膀子上割上一刀,但用的血大多是鸡和兔--其它东西腥膻味太重,一闻就知道不是人血。
吴婉清瞪了他一眼,见大夫进来了,也便不再多说,站了起来。
这次来的是长孙大夫,老大夫话少,进来默默行个礼,就道:“还请大郎让在下看看伤处。”
薛怀安点点头,褪了外袍,将里衣的袖子撸起来了,吴婉清抬手,为他讲胳膊上的绷带拆解了下来,露出下面长长短短十几道伤口。薛怀安虽然没用自己的血,但为了逼真,一刀一刀的割伤可是都不浅。
乾州地处边塞,刀剑之伤,长孙大夫看得多了,但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自己把自己给割成这样?他还真是头一回看见。
“大郎的伤口,都很干净,这最早的已经结痂了。其余的换上药也无大碍。”长孙大夫笑眯眯的,心里却寻思着,至少从心狠上,这位大郎可是真狠啊。俗话说三岁看老,这孩子长大了可不简单。
包扎好了伤口,长孙大夫又说:“还请大郎伸出手来,让老夫诊脉。”
这下吴婉清和薛怀安心里都咯噔一下,薛怀安暗自后悔,今日应该真的挤出些血来的,这一诊脉岂不就是要被看出来了吗?
硬着头皮,薛怀安把胳膊伸了过去。长孙大夫诊完左手,又诊右手,继而眉头一皱。
一直紧盯着他的两人,这回不是咯噔了,只觉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果然是有些亏虚,不过大郎年纪小,喝上几剂补血补气的药便好了。”长孙大夫说话的时候,却瞥了一眼吴婉清,继而笑了笑。
长孙大夫离开径直回了承颐阁--老公爷重病这段时间,长孙大夫都是直接住在承颐阁里的。
“大郎如何?”薛敬轩问的时候,面上带着几分怀疑。刚看见薛怀安那模样的时候,薛敬轩确实除了感动再无其他,但是稍稍冷静下来,薛敬轩就开始怀疑了。甚至还有那么点不快,毕竟刺血抄经这事,他这个做儿子的没干,但做孙子的却干了。
当然,薛怀安对他爷爷都如此孝顺,对他这个爹也只会是加一个更字。
“臂上的伤口无论新旧处理得都是不错的,只是气血毕竟有些亏虚,索性大郎年纪小,精血旺盛,稍微吃上两剂药也就好了。”
长孙大夫早先就不愿意掺和薛怀安后院里三位夫人之争,因为医术高超,深得老公爷信任,众人对他的想法就是不能拉拢,也不要得罪。不过,不掺和并不表示长孙大夫就不知道了,后院里的事儿老大夫看得都很明白。
薛怀安长子嫡孙的位置虽然没人跟他争夺,但在后院里不一定住得稳,毕竟是个没娘的孩子。
一方面是出于对小男孩的怜悯,另外一方面是看见了这个孩子的狠,长孙大夫固然不想站位,但也不愿意得罪薛怀安,所以,老大夫撒了个谎,为薛怀安填补上了漏洞。
薛敬轩终于彻彻底底信了,他点点头:“麻烦长孙大夫了。”
长孙大夫忙到不敢,当即便退下了。
大夫一走,薛敬轩想了想,站了起来,一路朝杜夫人的甘棠院去了。
他人还没到,杜夫人这边就已经知道情况了。虽然之前杜夫人自己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但终归是心存侥幸的--就像之前那许多次那样的侥幸,可是自从薛怀安回来后,她的侥幸就再没有一次成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