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6章(1/1)
吴婉清的声音就跟她的人一样,没什么娇柔甜腻的滋味,只有清清爽爽的干净。
“没。”薛怀安回过神来,看着吴婉清。
吴婉清笑着把换过的茶水摆好,结果一抬头,就发现薛怀安……他哭了!
这可把吴婉清吓坏了,薛怀安也就两三岁的时候哭过,之后,无论是逃难路上的深山老林,又或者是邪/教魔巢里面对生死险境,他再没哭过。
上回吴婉清以为他要哭了,还是他被那胡先生责罚,又被薛敬轩误会。但他还是没哭,最多就是委屈难过。
“大郎这是怎么了?”
“婉清……对不起。”
“啊?”
“我……是我跟爹说,求他别把你配人,要把你配给我的。”薛怀安哭得更伤心了,甚至都哭得打起了嗝来。
吴婉清毫无保留的对他好,但是反过来,他的选择呢?他强把她留在了自己的身边。
“我知道啊。”吴婉清叹了一声,把薛怀安抱在了怀里,小孩的泪水不过一会就打湿了她的衣襟,吴婉清顿时觉得更心疼了。
“那……那你,你怨我吗?”薛怀安抬起头来,眼巴巴的看着她。
“一开始是有点的。”吴婉清用手抹着他面颊上的泪水,结果薛怀安哇一声哭得更难过了,“都说了是一开始了,可是后来我想,反正我不嫁给你,我也是准备一辈子做你婢女的,不嫁人。府里不是有不少那样一辈子不嫁人的嬷嬷吗?反正给你做妾,也是差不离吧。所以,后来我就没想那么多了。”
“不是嬷嬷……是我娘子。”
吴婉清噗嗤一笑:“对啊,娘子。你看,娘子不是比嬷嬷还要好得多吗?所以,我那一丁点怨,也早就没了。”
“我还答应了你十里红妆呢。”
“行、行!”
“不止十里红妆,我要你坐着金步辇,从城门口口抬进城里,在最热闹的大道上走一圈,再把你抬进红漆门!”
“好,我等着。”
吴婉清应下了,但更多的是为了哄孩子,就如她和薛怀安新婚之夜那日一样。只当这些是童言童语,就像是男女娃娃过家家一样。
薛怀安的眼泪止住了,只是嘴巴扁着,脸有点发鼓--气的,因为他当然看出来了吴婉清是怎么个心态。有心再说,可是他最后却选择了闭嘴,只是一把抱住了吴婉清,把脑袋重新扎在她怀里。
现在说多了又有什么用呢?
就如他爹,他奶奶,他爷爷都说过,受了委屈尽可以找他们。
结果他收了委屈,只要婉清站在他身边,帮他谋划,让他不再守委屈,从始至终,只有婉清。
所以,旁人都是信不得的。所以,除了婉清的话能信,旁人的言语听过便罢。
他对婉清,也不能做那只是说说的“旁人”。这十里红妆,他下次再提,便是对婉清承诺达成之时!
除夕前两天,老公爷终究是没能过去那个坎。
乾州、浒州尽皆缟素,明明是阖家团圆欢聚一堂的时候,却处处哭成一片。
浒州垭口子村,十四岁的赵添寿不明白的看着自己爹娘。
“爹!死的是那老公爷,和咱们八竿子打不着的富贵人家。这大过年的不让咱们披红挂彩,春联都不能贴,就够晦气得了,你们怎么还哭他啊?”
“你懂个屁啊!!!”往日不管家里外边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的赵老蔫,一把抄起大烟袋朝着儿子就砸了过去。
“你打我娃?!你敢打我娃?!”赵孙氏顿时窜出来,对着自家男人吼了两声,可吼完之后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了起来,“娃啊,这可怎么是好啊!!”
这一通折腾,家里三个更小的孩子也哭了起来,一家子哭声震天。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啊?”要说刚才是莫名其妙,现在的赵添寿就是彻底的被吓着了。
赵老蔫叹了一声:“老公爷去了,咱们就要打仗了啊。”
赵老蔫有七个孩子,五个儿子,两个丫头。老大、老二都在浒州军中。浒州原本的规矩是多子则留一子,余子十五参军,但前些年少人的时候十三四就被拉走的有的是,比如他们家老大。赵添寿到现在快十五了还没被拉去,因为这些年来他们这的流民多,光流民当兵的就够了。可是若要是起战事,那就要征兵了……
“大哥二哥不是也在军中吗?咱不怕!”
赵老蔫看着儿子,叹着气摇了摇头,又闷头抽他的大烟斗去了。
和赵老蔫有相同想法的老人很多,可能他们都是大字不识的贫苦人家,但他们有着生活积累下来的智慧。他们知道,顶头上的人变了,那很可能,天也要变了。
所以,那些从紧闭的门户里传出来的哀哀痛哭,为了他们自己,但追根究底,却依旧是因为老公爷的离世。
国公府里,更是上从薛敬轩,下到倒夜香的小厮,无人不哀戚,无人不流泪。
真心实意为老公爷里去伤心的人,确实有。但更多的人,是因为主人哭,那自己必须得哭好让主人看见,又或者因为旁人都在哭,那自己更得哭了,莫让旁人捉了小辫子。
吴婉清就属于后者,而且这哭,可真是要了她的命了。
吴婉清也是很少哭的人,因为之前哭泣对她来说是最没用的一件事,然而现在这件事变得即为有用了。
幸好,府里不是所有的仆人都是眼泪说来就来的,为了哭他们都有自己的办法。袖子上抹葱蒜的,那是最下策,味道太大一闻就闻出来。还有抹辣椒的,也是下策,因为伤眼睛。另有中策,是抹一种医药供奉们出售的无色无味的药水,擦一下就能流泪流半天。至于上策,也是医药供奉们提供的药水,不过是用来喝的,喝上半碗,同样流泪流半天。
没等吴婉清自己想办法,文大夫就自己找来了,送上了那上策的装哭灵药。
几年前那件侍读薛益带着肺痨的事情之后,文印虽然依然及比不上长孙大夫,但比起之前也是体面多了。文印也算是知恩图报,牢牢的抱住了吴婉清这条现在还不是很粗壮的大腿。
话说那药也奇怪,喝下去之后,没多久就感觉鼻子又热又酸,泪珠子就忍不住淌下来了。
吴婉清试了自己没事,才给薛怀安也喝了,薛怀安便哭哭啼啼又高高兴兴的给他爷爷披麻戴孝做贤孙去了。
吴婉清也必须在自己房里也点个小火盆,开着门,一边哭一边烧纸。
不止她得这么干,薛敬轩的妾室杜夫人和魏夫人,也得这么干。
她们都是妾,不配去到老公爷的坟前烧一炷香,磕一个头。但却又都是老公爷儿孙的女人,必须尽孝,那就只能在自己房里这么干了。
老公爷停灵三日,出殡的场面更是惊人,说是全城的人都送葬了,那哭声,即便是在深宅大院里的吴婉清,也听得清楚。
按照规矩,老公爷去后,该有儿孙结庐守孝,然而,如今的形势根本不允许。但薛敬轩下令,三年之内,国公府内不许饮酒,不许与妻妾同房,不许喝酒吃肉,不许观赏歌舞,不许出嫁迎娶。
有的丫鬟背地里哭得厉害,男人还好,莫说是十八、九了,就算是二十一、二,一样不愁找不到老婆。可是女儿青春易逝,三年之后十七、八岁了,她们可怎么争得过三年后那些十四五岁正当年的女孩儿啊。
还没出正月,府里就有个丫鬟悬梁了,人发现的时候已经冷了。
这姑娘也是倒霉,她娘三年前去了,那时候她十四,今年好不容易出了孝期,也有了说好的人家,乃是国公府某个田庄上的一户人家,就差在管家那报备了--三等丫鬟出嫁的事情当然不需要麻烦到上头。老公爷一死,她又要守三年,对方立刻退了婚约。
再过三年,她都二十了,三等丫鬟虽然和粗使就差一点,但也当不了了,也没有那做嬷嬷的体面,但按说去针线房里做绣娘,再不济去做个洗衣妇也是使得的,但有传言说是她家里嫂子们容不得人,竟然已经准备着将她送到尼姑庵里去了。
结果这丫头就一根绳子挂在了房梁上。
薛敬轩听说后大怒,觉得晦气无比,把她一家爷娘老子都赶出了府去。
人都骂那丫头太没良心,自己死还算罢了,更祸害了一家人。吴婉清听说了,眉头皱了皱。
“奴婢寒蕊。”
“奴婢流觞。”
没过几天,吴婉清跟前多了两个丫鬟,她们俩一个十六,一个十七,境况都与那死了的三等丫鬟莲儿有些类似,两人都是三等丫鬟。
其实,后院里丫鬟们一等丫鬟最少,因为一等丫鬟乃是伺候主子的,日常端茶倒水,伺候笔墨。但主子就那么几个,近些年也没再添小主子,所以一等丫鬟少之又少。
二等丫鬟也多不了多少,因为二等丫鬟也是伺候主子的,就是干的活儿稍微粗重一些,端水端饭、铺床叠被、室内洒扫规整都是她们的。
至于大丫鬟,那就是主人贴身的丫鬟了,月例银子和一等丫鬟其实一样,但做的事更体面,逢年过节也更容易得主子赏赐。
吴婉清现在这种通房,又另有一份月例。
而三等丫鬟在他们府里,就是比粗使丫鬟高,但比二等丫鬟低的,基本上就是预备的二等丫鬟。虽然是与人为奴,但在国公府里基本上是不愁吃穿的,到了年纪主子又给仆役牵线,让他们生儿育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