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他本孤苦，神佛无助（1/1）

两年前，新晋精英弟子一时手软放纵魔修潜逃一事在宗门内闹得沸沸扬扬，魔修肆元本就罪大恶极，因为此事傅怀玉招致骂名无数。

他本是圣火宗千年不出的剑道天才，十八岁之龄修至六阶巅峰，领悟剑意雏形，宗门内同辈弟子无人能出其右。

却因停轩城之行让他有了抹不去的污点。

当时傅怀玉纵敌脱逃一事同行的随风长老看得真切，又有岳岩大加传播，他辩无可辩。

比起看到一枚新星冉冉升起，众人似乎更热衷于看到天才从神坛跌落。

傅怀玉无畏他人目光，身形挺直如青竹。

殿中长珏道人打量着面前的小弟子，良久后终于出声：

“怀玉，两年前师父来不及多加询问掌门便已定罪，如今你且告诉为师，停轩城一行是否有隐情？”

傅怀玉并不言语。

可他的沉默亦是一种态度。

长珏长叹一声：“罢了，为师早已教导过你，道途求真，若你不能堪破这四字，七阶难越。”

少年眉眼间始终凝着冬末未化的一层薄冰。

直到离开大殿，他一直不发一言。

孟婵有些自责。

旁人不知，她却隐约猜出那一日傅怀玉之所以手软十有八九是察觉到自己附身一事。

岁月轻柔入水，少年和世人间隔着层看不见的纱，踽踽独行于厚土黄天，不畏世人冷眼并非心智坚定，而是流言蜚语不入他耳，讥讽嘲弄不入他眼。

春去秋来，江湖中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魔修肆元再屠一城！

城中白骨累累，不余半条活口，怨念滔天，血雨三日不歇。

偏生此魔极擅隐匿，即便圣火宗派出八阶君主级召唤师仍无功而返。

也正是这时，宗中弟子对傅怀玉的声讨达到了巅峰。

两年不痛不痒的禁闭如何够？

他们要这位放纵魔修逃脱的弟子承受实质性的惩罚！

鞭刑！入狱！甚至废去修为逐出师门！

傅怀玉成为精英弟子后独居的桃源峰下常有弟子自发聚集，他们用一道道灵术将山峰焚毁成焦土，用恶毒到极致的言语辱骂那位龟缩在峰顶的“罪人”。

这是一场幻境，孟婵如此提醒自己。

她和傅怀玉坐在一块巨石上，冬日暖阳融融恍如春日，却驱散不了心中黑暗。

长珏道人无疑是疼爱这位小弟子的，他甚至曾将其视为自己的衣钵传人，如今见他身陷囹圄又怎会不忧心？

今日，他下达命令，让傅怀玉即刻下山手刃魔修，以证自己正道之名。

傅怀玉无有不从，他御剑前往最近一次发现肆元踪迹的贺阳城。

谁都没想到遍寻不到的肆元会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傅怀玉面前。

他咧着满口黄牙，打量少年的目光竟隐带满意：

“小子，你和魔修有缘！修魔吧！”

“本座可收你为徒，保你十年内必成半帝！”

傅怀玉依旧寡言，他拔剑出鞘，剑身寒光泠泠，锋锐至极。

肆元哈哈一笑：“当日你留我一命，我才与你好言几句，你若不识好歹，便别怪我翻脸无情！”

长剑直刺而来，攻势凛冽。

肆元这两年来实力有增无减，加之有修为压制，对上傅怀玉十分轻松。

孟婵却不敢使用最后一次干预技能。

她也算看明白了，傅怀玉这小子不仅冷，而且勥！

若真让他发现面前的肆元又有不同，他必定还是不会杀‘他’。

这只会让事情走向另一个极端。

肆元像猫戏老鼠一般逗弄着傅怀玉，他看到少年出色的剑术后竟生出几分欣赏，满是兴味的道：

“小子，本座看中的人......没有拒绝的余地！”

说罢掌心之上聚起两团血瘴，正是当年对抗傅怀玉剑意雏形时使出的奥义一击。

处于明心道镜试炼中的傅怀玉几乎瞬间堕入魔障。

他眼中清明尽失，一团魔气于眉心中隐隐绰绰。

孟婵突然想起刚从怡红院逃出来的傅怀玉，满心疲惫的缩在破庙里的草垛上，却被邪神趁机而入引诱堕魔。

和面前一幕何其相似。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孟婵甚至怀疑自己进行的两次干预是否有意义，又突然想起系统曾反复强调的：这是傅怀玉自己的心境历练。

道心凝练，终看自身。

原来，无论过程如何，这都将是明心道镜试炼的终章。

少年双目染上赤红，三尺青锋上剑意雏形所化的一点冷光渐渐黯淡。

洁净转为污浊。

他手中剑式不止，似在发泄心中癫狂与烦躁。

过往的记忆如走马观花在眼前浮现，傅府中遭人欺凌，怡红院中寄人篱下，两年跋涉万里寻仙问道，六年磨砺成精英弟子，

却于最后，寒山紧闭两年，背负骂名，功亏一篑。

旁观者......亲历者......

孟婵第一次如此认真的审视这几个字。

两年，六年，两年，

于她眼中不过大字三两个，可对傅怀玉而言却是以汗水和血泪铺就的光阴。

圣火宗中资质优异者何其多，他本浮萍，得付出多少努力才能走到这一步？

剑风之中是于少年的声声叩问：傅怀玉，你悔么？

从深院高宅中走出，争同辈之先，却因停轩城一行从云端坠落，十年苦修换来恶果，你可曾后悔？

孟婵看着他手中剑风愈舞愈烈，愈舞愈乱，焦躁之息不加遮掩。

她握着最后一次干预的机会，此刻却不敢插手。

这是傅怀玉的道。

肆元早已遁走，傅怀玉眉心处的一点魔息很快引来不少修士的注意，有人召出幻兽意欲屠魔，却被身旁之人拦住：

“道友且慢，此人尚未坠魔。”

长剑之上冷光不消。

悔？

此刻，少年想到的是庙宇之中，手握银枝的神女轻柔的笑，想到的是那一日的三盘点心，想到的是饱腹时的温暖，

想到的是祂说的“遵从本心”。

他想到的是御剑时背后那缕轻柔的风，想到的是对战肆元时祂主动迎向剑尖时眸底泛起的一丝暖色，

想到的是师尊长珏道人所说的“寻得真我”。

悔么？

他不悔。

本是心中所想，何必再生悔意？

他本孤苦，神佛无助，庙宇传道后幸得十年风雨同舟，

纵使前路再如何灰暗，终有一丝光亮照向他。

眉心中的魔气随风消逝，他手中剑式再不显半分躁意，唯有的是樊笼不破前的苦扰。

傅怀玉的悟道之行已到了关键时刻。

孟婵看着他从白天舞到黑夜。

月上柳梢时，剑尖上的冷光似银瓶乍破，直指天穹而去。

孟婵心有所感，最后一次干预技能瞬间启动。

这一次，她不附身任何人。

夜幕之中，神环璀璨，她有神之怜悯，佛之慈悲，她身携伟力，其明亮更甚昭昭明月。

银辉万里，灿烂炳焕！

傅怀玉收剑而立，双目若含星子。

他见到了祂，

“吾道，”

“名为寻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