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师尊好像变了（1/1）

三日后，惊云众弟子浩浩荡荡挤在云台，各自分团，准备下山历练。

云上殿这边由秦枫带队，御剑飞行前，他拍了拍手，朗声问道：“诸位都带了蓝灵珠吧？”

众人应声举起手中的锦盒，秦枫道：“切记带好，不要离体，若被海妖发现了气息，情况万分凶险，就要劳烦祝师叔出手了。”

虽然性命无虞，但若要让长辈相助，这次历练肯定是零分的。弟子们一时哄笑起来，氛围轻松，不像是去凶险的秘境，倒像是春游。

谢临风双手抱臂，“呵”了一声。

道道流光从惊云山顶掠出，像炸开的烟花四散，都是御剑出去的弟子们。北境蓝海离惊云山派甚远，祝无言缀在队伍尾部，暗暗渡了些灵力，不让弟子们御剑过于疲惫。等一行人抵达北境，已经是酉时。

北境人烟稀少，蓝海附近只有一个小镇，十几个弟子，就把镇上唯一一家旅馆住满了，甚至还有些紧缺。老板娘搓着手：“真是不巧啊，各位……仙师，还缺一间房。”

天色已晚，众人还要养精蓄锐，等待明日进入秘境，总不能叫人流落街头。

弟子们窃窃私语起来，祝无言却道：“无妨，挤一挤也是够的。”

老板娘连忙应是，喜笑着给他们安排了房间。谢临风的房间在二楼最里端，一个人。其他弟子也是一人一间，谢临风忍不住思索：这挤一挤，到底是怎么个挤法？

不待他想明白，到了亥时，被祝无言强行摁着养成的生物钟开始发作，躺在床上合眼后，他听见房门吱呀轻响了一声。

一道人影走入，坐到了桌旁。

房间内只点了一根蜡烛，微光摇曳，谢临风睁眼看去，只见是祝无言带了满身寒气进来，袖袍上还沾了一根蓝色小草。他心里毫不意外道：果然是跟我挤一间。

察觉到谢临风目光，祝无言侧目，声音有点哑：“没睡？”

眼见着对方一个安神诀又要弹过来，谢临风立马平躺，表明自己很有睡意。

甚至还往旁边挪了挪，估摸着自己腾出的空位够再躺一个人后，才双手交叠准备入睡。须臾过后，谢临风感到光线更暗了——祝无言熄了那根蜡烛。

但是他身旁并没有谁躺上来。

也没有谁像往常一般，为他调息养心。

又等了许久，黑暗中，谢临风睁开眼，悄无声息地翻了个身。

月光从窗外跌入，祝无言侧颜浸在冷光中，平日寒霜般的眉目被描得软和下来，长睫垂落，唇色略显苍白，似是易碎的瓷器。

他居然就这样单手支着额心，撑在桌上睡了过去。

看着看着，谢临风心底涌上一股奇异的感觉。他用气音，极轻地喊了一声：

“祝无言？”

无人应答，祝无言也没有反应，他似乎真的倦极了，睡得很沉。谢临风轻手轻脚下了床，走到他身旁，也不见他有醒来的迹象，只是长睫颤了颤，还能听见他清浅的呼吸声。

一道“安神诀”打入祝无言额心，谢临风缓缓收回手，眼底是顽劣的笑意：“往日都让我好好休息，今晚你也休息吧，做个‘好梦’。”

说完，他翻窗而出，离开了这间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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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无言是被噩梦吓醒的。

他今晚消耗灵力过大，整个人昏昏沉沉，坐着坐着竟睡了过去。梦里，他回到了惊云山派，整个惊云被血红笼罩，弟子们尖叫逃奔，入侵的魔族猖狂地四处杀伐，祝无言心中一凛，提剑正要上前。

但是他的心口先有长剑穿出，一瞬，不待祝无言有所反应，他的丹田处陡然炸开了皮肉撕裂的疼痛。

鲜血汩汩流出，祝无言不可置信地回头，看见了谢临风手上血迹淋淋，正捏着他的金丹。谢临风面容长开了许多，更加俊美，也更加冷厉，很陌生，居高临下地看着祝无言，看着他坠地的狼狈模样，似是讥讽地勾了勾唇，而后头也不回地转身。

祝无言一下子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还在客栈里，连忙定了定心神。

月光大盛，冷风从窗外灌进来。他轻手轻脚地关好窗，揉了揉额角，正想继续给谢临风调息，映入眼帘的是空无一人的床铺。

空无一人……

谢临风不见了！

不好。祝无言本能地察觉到不对劲，他立刻重新打开窗户，跳窗而出，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身形就飘飘然越出数里。出了小镇，周围越发荒凉，黑土之上只有点点蓝色荧草随风拂动，诡谲而美丽。

祝无言从没奔得这么快过，冷风灌得他喉咙里涌起血腥味，面前是一望无垠的蓝海，风过无澜，高天清月也无法在海面留下倒影。

祝无言缓缓仰头，海面之上，漂浮着一个澈亮透蓝的光球。源源不断的黑气从中涌出，像一根丝线，末端接入了海妖的额心之间。

光球里，赫然坐着谢临风。

海妖——不，应该说是蓝海妖君。祝无言看见了它额心那一点紫色菱形，浑身鳞甲沐浴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蓝海妖君的妖形高如大厦，就连天上月也被它压在颔下，随着黑气不断注入，它瞳孔颜色愈深，紫得发黑，谢临风面白如纸，生机似乎也随着黑线流失了，看得祝无言心下大骇。

蓝海妖君，在吸食谢临风身上的魔血。

祝无言心念一动，“间云”剑电光般出鞘，黑线一斩即断，光球也应声破裂，谢临风从半空中坠下。祝无言足尖一点，接住了他，喊道：“谢临风，快醒过来！”

进食被打断，妖君长啸一声，音如美乐，十分动听，但攻势却狠厉非常。谢临风仍在昏迷，祝无言揽着一个大活人，灵力尚未完全恢复，只能勉强与之抗衡，间云剑与妖君身上的鳞片碰撞，擦出一大片火花。

祝无言一边勉力催动剑决，一面惊讶：这个时候的蓝海妖君应该还在闭关，谢临风这倒霉孩子，到底是怎么招惹到的！

忽地，妖君一头扎入了蓝海，长尾翻腾出来，夹杂着水花，以山崩之势向祝无言横扫而来。

在祝无言看不到的地方，谢临风忽地睁开了眼。

水花间还泛着死死黑气，势头迅猛，如果他再揽着谢临风不撒手，两人都会被刺个对穿。

祝无言心头一沉，看准了，放开谢临风，妖君一尾扫了个空，居然毫不恋战地遁走了。他抬手召回间云剑，连忙掠去，接住刚刚被抛出去的谢临风。

谢临风已经醒了，他双瞳泛着黑气，与祝无言对视。

这神情，竟有一瞬和祝无言梦中重叠。祝无言一怔，刚想开口安慰安慰他，余光却突然被占满：谢临风身后，蓝海妖君再度浮出，一柱浓郁的黑气从它口器中狂喷而来。

而在他怀里，谢临风嘴角悄然勾起一抹弧度，眸底黑红交加，做了个口型，无声无息：

“破。”

祝无言单手掐剑诀，一声金石之响后，嗡鸣的间云剑竟然被打飞出去。

谢临风：“起。”

黑气冲天而起，祝无言以掌代剑，一手搂着谢临风，另一手灵光大盛，将黑气尽数挡住。很快，祝无言额上就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手腕颤抖。

祝无言越是招架不住，谢临风眸底黑红光芒越是涌动，几乎染上了几分残忍的兴奋。

他轻声道：“攻。”

话音一落，凌厉的黑气突然分流，从谢临枫背后破空而来。

这个距离，躲闪是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祝无言一咬牙，腰间发力，半空中，他和谢临风的位置倒换过来，黑气狠狠打在了他的背上，环在谢临风腰间的手却分毫未松，将人护得滴水不漏。

这一招十分狠厉，谢临风倏地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感受着祝无言身上的颤抖，眼底的黑红逐渐淡去。也正在此时，黑气的攻势缓了下来。

祝无言感觉自己像被定海神针猛戳了一棍，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了，他闷哼一声，神色却陡然冷厉下来，趁此机催动剑决。

间云剑再度掠出，剑光追着妖君入水，绞起千层高浪。这下，妖君是真正遁逃了。

蓝海重归平静，祝无言带着谢临风降落在地，面色沉沉地收剑入鞘。谢临风看起来也回神了，眼中黑气褪去，两人面对面站着，气氛诡异。

谢临风的神色复杂万分。

难得今晚祝无言不能盯梢他，他出来蓝海，就是为了验证一些事情。

蓝海妖君与他上辈子也算旧识，准确说，是他的得力干将。谢临风依稀记得它这会正在闭关，神智五感尽闭，只能按密令行动，他便凭着记忆催动密令，蓝海妖君果然出现了。

密令能用，那么，自己应当是真的重生了……这个世界，跟他上辈子待过的一样。

祝无言跟上辈子不同，应该就是个意外。

谢临风本来计划着借蓝海妖君提前催动堕魔罪印中的部分力量，取得伏息。没想到祝无言被下了安神诀也能找来，坏他的好事。谢临风只恼怒了一瞬，又临时起意，试探起了祝无言。

他想看看，这一世的祝无言，究竟是不是真的变了。上辈子为了保命能把他推到魔族手下，若是今晚再度面临困局，祝无言他会不会再度做出同样的选择……把自己推到蓝海妖君口下？

只是眼下，他看着面色苍白如纸的祝无言，心中的考量不知怎的通通堵成一团，突然，头上先挨了祝无言一敲。

这一敲，谢临风表情直接黑了黑。

祝无言是真的生气了，他觉着自己不但五脏六腑移位，还快烧了起来，简直痛心疾首。

虽然不是那种火气，但看着谢临风这张乖巧白净的脸，他还是一阵后怕：“胆子够大，瞒着我一个人跑出来？”

半夜离宿不汇报，还一转眼就惹出了要命的麻烦，罚他写检讨都不够消气的！

被劈头盖脸训了一句，谢临风僵在原地。祝无言心神定了定，看着眼前少年身上还黑气腾腾的，伸手点在他额心，灵流游走过后，他一下子就发现，谢临风的魔族血脉要压制不住了。

灵力透支过度，一丝血迹从祝无言嘴角渗出，他伸手随意擦了擦，平静下来：“你的心口，是不是有一枚堕魔罪印。”

黑暗中，祝无言托起一朵蓝光荧荧的小花，花有六瓣，剔透晶莹，游走着蓝色的纹路，如梦似幻。祝无言按在谢临风心口上，蓝花崩为泉涌的灵力注入，光芒涌动间，他的堕魔罪印已被稳稳压制住。

这是……伏息？！

谢临风的表情彻底变了。

做完这一切，祝无言收回手，闭了闭眼，将喉中腥甜压下去，缓缓道：“修行，切忌急功近利。为师不论你今晚出来想做什么，但今后，你当谨记这句话。”

祝无言转身便走，刚走出几步，身后就被人撞了一下。

谢临风拉住了他的手，手劲之大，祝无言居然一时没甩开：“为什么？！”

祝无言道：“你是我座下弟子，我既知你身份，又收你为徒，自然要负起责任，将你带上正道。”

说谎。

简直荒唐。谢临风目光冷下来，想厉声质问眼前这人究竟是谁，不管是谁，绝对不会是祝无言，上辈子直到死前还在说魔族罪无可恕的人，怎么可能会妄想把一个魔族带上正道。

可是，看着祝无言现在有些摇晃的身形，他最终也只是扶住了他。师徒二人一阵沉默过后，谢临风道：“……我扶你走吧。”

祝无言正兀自觉得自己方才那番话是不是有点肉麻，被谢临风的动作惊了一下，但谢临风已然强硬地挽起他，干脆随他去好了。师徒二人各怀心思，没人问话，自然也不会有人答话，等走回客栈，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辰时，众弟子们赶往蓝海历练。

蓝海无波无澜，在日光下泛着乌青，按照规矩，祝无言就在岸边守着，静待了三日，弟子们才完成历练，陆陆续续掐着避水诀从海底走出。

夕光笼罩大地，就连蓝海都被刷上一层暖色，祝无言静静站着，眸光从远海处收回，对弟子们露出些笑意：“历练得如何？”

为首的秦枫行了一礼，看起来精神焕发，汇报了一大堆情况：“回师叔，历练得很成功！弟子们无一受伤，从秘境中带出的珍宝都在乾坤袋里了。”

接着又颇为遗憾道：“秘境中景象与古籍所载相差不大，只是可惜……”

祝无言道：“可惜什么？”

秦枫：“可惜没有见到伏息花，也不知是记载有误，还是已被前人摘离。”

谢临风也走上前来，他看着祝无言，似乎想说点什么，抿了抿唇。祝无言便主动看他：“你呢，如何？”

谢临风道：“我……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说明堕魔罪印也被压制得很好。

祝无言眉眼间最后压着的一点紧绷也放松下来，笑着点头，倒是看得谢临风愣了愣。

等人都到齐了，众人又回客栈休整了一日，才御剑赶回惊云山派。甫一到山门，就能见到有人立于碑前。那人银冠束发，玄色长袍，身修腿长，看起来约莫是中年相貌，仍能让人赞一句美男子，端的是不怒自威。

祝无言从剑上下来，持剑行了一礼：“掌门师兄。”

此人正是本派掌门，薛令。秦枫见到他，声音激动：“师尊，你回来了！”

众弟子都行了礼，薛令开口，声音温和：“都辛苦了。秦枫，你带师弟们下去休整吧。”

秦枫应是。祝无言本想让谢临风留下，却见他已经紧跟秦枫离开了，不由得失笑着摇摇头。薛令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次也辛苦你了。”

祝无言道：“分内之事，掌门师兄不必如此。”

薛令突然拉起他手腕，灵流注入，开始探查他的灵脉。

祝无言知道薛令是看出什么来了，没有反抗，静静等着。不一会，薛令收了手，负在身后：“你对你那个徒弟，可真是上心。”

这话听不出来情绪，祝无言沉默着不答，不过印象中这位掌门师兄一向都挺温和宽厚的，应该没什么大事。果然，薛令也只是感慨：“你从前性格太傲，过刚易折，自从你收了弟子，性情也变得温和了许多，这是好事。不过，以后行事还是不能如此鲁莽才好。”

伏息花可压百邪，驱动伏息，需要浩瀚如海的灵力，绝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的。祝无言摘了伏息，又跟蓝海妖君打了一遭，灵力透支过度，又得不到及时调息，全靠硬撑，撑到现在俨然是个硬纸板，戳一戳就要倒下了。

祝无言只管称是，薛令脸上更是无奈，道：“你先前向踏月宫的折月仙尊约过比试，这事，你可还记得？如今折月仙尊已经找上门来了，可真是……依你现在的状态，又要如何同她比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