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生桩（1/1）

老片出生在原来的石溪村，现在整个村子已经被归并到山庄范围内了。

当初为了拿下这块地开发商也是和村民斗智斗勇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能拿下来，还是有些戏剧性的。

石溪村顾名思义，有一条溪水横穿全村。这条溪水虽然不宽，但也有十来米，最深的地方也有两三米。

不过石溪大部分水流并不湍急，所以家家户户就这这条小溪洗衣洗菜，小孩子也经常下水摸鱼。

在没活儿可拉的时候，老片和他们讲的第一个故事就和石溪相关。

那是一年特别热的夏天，老片当时只有七八岁，下了学也不回家，就和几个同学一路玩，去溪水里泡着纳凉。

那段时间开发商为了逼村民们交出土地使用权，在石溪的上游建了一个小水坝，不过被村民暴动捣毁了。所以他们又在水里分段拉了网，这样很多洗菜的泼粪水的流不下去，就淤结在河道里。

老片他们这帮小孩子每天就来拆网。说是顽皮，其实多少也是家里人授意的。

不过那三道网边上都有开发商雇的人守着，他们从中段下水，要潜泳过去，然后用剪刀把网喇开。

几个小鬼嘻嘻哈哈在溪边林子里脱得只剩裤衩，就跳进水里嬉戏。老片小时候没这么胖，但也是个小胖墩。脂肪密度小浮力大，几个小孩半开玩笑说每次他们的行动都是因为老片差点露馅，就把他往水里按，让他好好练习。

老片胖是胖，水性还是可以的，此时一看双拳难敌四手，干脆捏着鼻子就沉下去。

这么一下去，他就看到溪水最深的那个地方，居然已经有另外一个小孩了。

那个小孩比他们看着要纤瘦不少，浑身光溜溜什么也没穿，可能年纪更小一些。

这十里八村的小孩没有老片不认识的，但这个他怎么看怎么眼生，老片不由有些好奇。

那小孩贴着溪底的石头慢慢游着，似乎是在找什么，老片看不大清楚他的动作，就想也潜水到那小孩边上。

虽说老片不大灵活，但平时他也是轻轻松松就能潜到底的。不知道今天怎么了，就是够不到那个小孩。老片扑腾了几次都没成，觉得有点气闷，就想浮上去换口气。

悬在水里，老片回头招呼同伴，这才意识到周围的光线不知什么时候变得特别的暗。

石溪的水一直很清澈，大晴天的时候是可以直接照亮水底的。水波纹还会印在水底的石头上，看起来就像活的一样粼粼扭动，非常漂亮。

但是老片很肯定，当时的幽暗却并不是因为外面天阴了。那种感觉就好像水下有个深洞，他能从那个深洞里能看到水面上的阳光，但是却有种远在天边的无力感。

老片再看那个贴着溪底找东西的小孩，对方还在那个地方。老片此时已经憋气憋的不行，可是那孩子在他下来之前就在那，直到现在也没有一点要换气的意思。

想到这儿，老片脑子里电光一闪，他意识到自己根本没办法确定那小孩的动作到底是缓慢地寻找，还是随着水流无意识地飘动。

那小孩是人还是尸体？老片一下子就慌了，想到了村里长辈说的水鬼，立即拼了命地往上游。

但是就和下来的时候一样费劲，老片无论怎么努力都好像没能浮上去多远。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一只手拎着他的裤腰带，扛着水的阻力就把他揪出了水面。

老片出了水，又是咳嗽又是喘气，惊恐不已。半晌才回过神去看自己的救命恩人是谁。

那人的身影很眼熟，老片愣住了。救他的不是那帮小伙伴，而是个大人。

是那个他们斗智斗勇了一个多月的守着网的大汉。

而此时，他的小伙伴们都已经捂着屁股龇牙咧嘴地往岸上跑了，一边跑还一边放狠话说妈了巴子老登你就是运气好，爷爷们下次换个地方下水！

那大汉本来也是抬手要打老片的屁股，却看到这个小胖墩和别的小孩不一样。别人被他揪上来要么凶狠要么狡猾，这个吓得都要尿裤子了。

老片这个时候也确实是吓坏了，身边有个大人就情不自禁想去依赖大人，反而是一下抓住了那个大汉的胳膊。

“水下面，水下面……”他结结巴巴说不清，指着那片溪水直比划。

“水下面怎么了？”那大汉有些疑惑地探头巡视。

阳光正耀眼，轻而易举就穿透过透明的溪水，水底的弹涂鱼和水草根根分明。

那个小孩不见了。

老片完全吓呆了，那大汉也意识到似乎事情不太寻常，倒也仗义，不仅护送了老片回家，还把当时的事情和老片的爹妈说了。

到家以后老片慢慢也冷静下来，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家里人。不过家里人的态度倒是有些奇怪。他们没有质疑老片是不是看错了，但也没有特别重视他这次的撞鬼经历，找个大神什么的来帮他驱驱邪，只是叫他好好睡一觉，明天不用去上课。

老片回到房间，心里越想越觉得奇怪，怎么也睡不着，就跑到门口偷听爹妈说话。

他那会儿实在是太小了，很多东西一开始根本没有听懂，等他理解的时候一切其实也已经过去很久了。

当时他只是模糊的做出了几个判断，第一，他爹妈是知道那个小孩的；第二，他们要为了这个事情找村长。

很快他爹就出门了，老片赶紧爬上床假装睡觉，就听到他老娘开门进来，用一碗水和一根筷子对着他，开始念念有词。

“拦了你的马路，撞了你的桥头，不管你是撞死的、吊死的、溺死的，烧死的……无意冲撞，不要见怪……”

这是立筷子问鬼的法子。老片打小就喜欢缠着长辈听这些故事，他甚至都知道上回村东头李二婶小产也立筷子问过鬼，结果人家婴胎不知道是不是赶着投下一场胎，压根没搭理那筷子。

其实老片也有点期待，他知道立筷问鬼一般是三问，第一次问是不是有鬼缠上自己，第二次问对方怎么死的，第三次就是和鬼讲条件，让它放过自己。

按照道理，第一个问题要问“你能不能行行好放过我家孩子，你要是在就让这筷子站住”，第二个要问“你是不是淹死的？”——老片觉得肯定是淹死的，第三个……

谁知道他老娘不走寻常路，张口就问了一个他完全没想到的问题。

“……你在溪水里头，你是不是五十年前的洪伢儿？”

说完老娘手一松，老片实在是压抑不住好奇，眯开眼睛去看，就见那根木头筷子居然真的直挺挺立在了碗里。

“洪伢儿……村里人知道对不起你……”他老娘拢着筷子，声音里都带着一点哭腔，“你是不是不想当生桩了？洪伢儿我可以帮你，只要你不要伤害我家片儿……”

生桩？

老片还是第一次听这个词，不由得有些好奇。

但是这一次他再看，看到的就不是站着的筷子了。

他躺在床上，只能看到碗底和半截筷子。但这一次，他看到了水碗里居然伸出了一只小而嶙峋的手，稳稳地扶着那根筷子。

这一幕给他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老片大叫一声坐了起来，吓得他老娘手一滑，水碗和筷子都掉在了地上。那只苍白的小手也随之消失。

后来老片虽然并没有生病，但也足足好几天不敢用碗喝水。等他复学之后才知道，就在他爹去找村长的第二天，开发商就在那条溪下游的桥墩挖出来一条水泥灌注的生桩。

所谓的打生桩，就是将童男或者童女献祭，以求工程顺利平安。这些小孩子有的是浇灌成水泥桩打进桥墩里，有的打进堤坝的河床里，更有甚者干脆做成了丈量水位的工具。

这些无辜的孩子被活生生灌下沉重的水泥，直到内脏破裂死去，再被永远禁锢在人造建筑里不得往生。

老片觉得，他在水下的那种无助和绝望，只是那个叫做洪伢儿的小孩所遭遇的九牛一毛。

这事情很快被层层上报，开发商在道德立场上占尽优势，很快以彻查封建迷信的名义在村子里大肆挖掘，村民们终于还是在几个月后选择了妥协。

原本老片以为这是自己这辈子遇到过的最诡异的事情了。但是他没有想到，就在昨天，他开着他那辆别克行驶在无比熟悉的林道的时候，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正在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