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 决堤（1/1）

在记忆境里，何辛哲又看见了燕青。

那些记忆，变成了她身后的背景板。

或许在天洲的日子，是在她这辈子最鲜活的时候。

因为此时的记忆境的色调出现了差别。

那种愉悦，快活，是在伊甸从来都没有过的。

在高中求学，甚至在参加工作以后。

她那才是真的活过。

跳出记忆境里的燕青也看着记忆境里的自己。

像是隔着遥远的光年，又像是回光返照。

她的嘴唇无声地蠕动一下，最后看何辛哲一眼，沉默地转身。

何辛哲看她渐渐走远，陡然升起一种不安的感觉。

他不自觉地拔腿，朝燕青跑过去，想把他拦住。

但是她走得好远。

臆境刚开始的灰雾慢慢弥漫了上来，连带着远处记忆境里的嬉笑声也模糊起来。

刚刚升腾起的那种满足感以一种令人难以接受的速度消散，心头的温热褪去，像是又重新掉进了冰窖。

何辛哲不自觉地哽咽。

甚至后悔之前自己说的话。

走到这一步，不是她自愿的。

灰色的雾气再次消散，何辛哲注意到自己在自己的住处里。

时间线是，在燕青被抓捕前。

他看见燕青在把一杯喝干净牛奶的杯子放在桌子上，手里还有一瓶安眠药。

她托着腮看了会儿窗外，拿起之前何辛哲给她买的美人镯。

默默地，眼泪一颗颗往下掉。

她那么安静，甚至呼吸都很平静。

她拿纸巾给镯子擦拭，一遍又一遍。

美人镯晶莹如水。

她拿起镯子在灯光下照照。

然后珍重地把它放进盒子里。

无声的，沉默的。

震耳欲聋的，排山倒海的。

合上盖子的那一刻，她的眼睛也顺势垂下。

眼泪巍巍地挂在眼睫上，抖了几下，掉在她手背上。

她把那个盒子推得很远，像是生怕玷污什么。

她在最后，推门走进何辛哲的房间。

这时候，何辛哲已经因为安眠药的作用睡得昏沉。

燕青走到旁边，在床沿坐下。

无声的沉默此刻震耳欲聋。

她捋了捋何辛哲额头上的头发，将手背贴在他的脸上。

“对不起。”

“我必须忠主，很多事情不是我想就能做的，母脑指在我之上，不可以忤逆。”

“我不能，我也不敢，我在伊甸过怕了，那里的人都比不上畜生。”

“但是我能去哪里呢？”

“我又怎么不会知道我就是个工具呢？”

“但是我没有办法。”

“一切遵从指令，一切遵从调遣。”

“可是我也是人。”

“在天洲这几年，我特别高兴。”

“因为别人能把我当人看。”

燕青说到这里，猛地哽咽住了。

“而我常常会因为你，感到羞愧和无地自容。”

“因为我感觉我是不配的。”

“你对人真诚，又善良。”

瞬间，她又像失去了所有骨头，从胸腔里呼出郁结的闷气。

“是我把你毁了，对不起。”

她俯身，在何辛哲的眼睑上轻轻啄了一下。

像是走马灯一样，这一幕飞速地远去。

何辛哲又看见燕青和竺白在吵什么。

“你疯了你，”竺白往下压燕青手里的动作。

“你还看不出来吗？上面已经放弃我们了，”燕青连头都不抬，手里的动作都不曾停下过：“我要把之后的事情都料理好。”

“那你可跟我说一声？”竺白大声反驳她：“你一声不吭我怎么知道要做什么。”

燕青烦躁地啧了一声：“你帮不了。”

竺白不过脑子，没往深里想。

“你怎么知道我帮不帮得了——”

刚落话音，他就顿住了。

盯着燕青的脸，他突然就灵光一现。

“你不是为了他吧？”

燕青：“不是。”

“你就是，”竺白恼火地朝他大叫：“这些东西都是关于他的，你想给他顶罪是不是？”

燕青被戳中心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这个你不要管。”

沉默一会儿，她又因为刚刚的态度，而觉得对不起竺白，缓了一下，便解释道：

“我无所谓，但是何辛哲还有他爸妈，不能不为了他们考虑。”

竺白在这时候不吱声了。

“你是不是早就对他有意思，之前也不是装的。”

燕青呼吸一顿，没吭声。

两人僵持着。

这一幕再次往后倒去，何辛哲看着呼啸而过的记忆境，说不上什么感觉。

再次抬头，就看见燕青拿着一把长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这次不再是记忆境，可是给人的感觉像是在臆境里一样真实。

何辛哲的心忽地就沉下去。

“别……”他下意识朝燕青那边喊。

接着脚底忽然没了支撑，意境里的一切都化成碎块，掉进下面虚无的黑色之中。

“!!!”

何辛哲瞬间从实验台上睁开眼。

那明亮的灯光那么亮眼，一瞬间，他的都分不出是臆境还是现实。

像是做了漫长的噩梦。

他的喘息都是虚浮的。

研究员戴着手套的手拍拍他的脸，接着迅速抽回手，以何辛哲反应不过来的速度向别人说着话。

接着原本围在他这个实验台的研究员快速跑到另一个试验台那里去。

何辛哲艰难地转头。

实验是有后遗症的，耳中的嗡鸣铺天盖地地朝他袭来。

可就算这样，他也咬着牙起身。

身上多处肌肉拉伤，所以就算他撑起身体，也只是从试验台上滑下来。

他用膝盖支着，扶着旁边的器械，挨到另一张试验台附近。

一种不好的预感正在朝他逼近过来。

周围的研究员紧张得让周围的空气都凝固，而何辛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他的肉体太痛了，但是这一刻却是因为精神的崩塌。

燕青的血像决堤的河流，从她的嘴里流出来。

那么多的血，试验台都揽不住，多出来的汩汩地流在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自己都能从臆境里出来，难道燕青不能吗？！

何辛哲情绪几近失控，抓住一切所有能抓住的东西。

但是很快有人注意到他。

方时音叫人把他摁在台子上，给他迅速地打了镇定剂。

他眉毛蹙起来，在季凌钧的注视下，他厉声道：“先把他送到休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