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一叶扁舟翘江头(1/1)
春雨绵绵,打在偌大的临江湖面,如那大珠小珠落玉盘,凌空而起的薄雾,似有那乍暖还寒之意,袁北庭本想着趁此之机瞧瞧着雨中湖景,可无奈雨势越下越大,终是回身进了船厢内。
掀开船帘,袁北庭探进半个身子,便看见徐玄参躺在那角落中正在打盹儿,而一旁的无忧则是闭眼盘腿而坐,手中不断捻动着念珠,嘴里不停吟诵着什么,周身还有一道淡淡的金光浮现。
对于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和尚,袁北庭心里倒是无过多防备,只是他那远在云泉寺师父,属实是令袁北庭有些捉摸不透。
这一路上,他也问过无忧几次为何寻他之事,无忧却只是说师父交代,他便来了,其他的一概不知,无法,袁北庭只得就此作罢。
管你什么老和尚小和尚,实在不行,本世子到时带着北字营过去,看你能奈我何!
再顺着看去,便见着谢玄同背靠木梁,面朝船窗,正在打坐。
朱飞玄垂,朱为明堂,这是当初赵永清教过他的,说是有利于聚气生气,欲点长明灯,须作添油法,袁北庭在青羊宫那几日试过几番,当真觉得有奇效,便再也未曾放下过这等功法。
“世子......”本来有些昏昏欲睡地月兰见袁北庭进来,当即站起来叫道,而袁北庭则是作了一道噤声的手势,想是不想打扰其他众人。
而此时的张怀钰则是坐在梨花木的月桌旁,一手倚着额头,一手拿着《月汐剑纲》,正在看着,面对走来的袁北庭却是未曾抬过一眼。
袁北庭走到桌旁,见着一脸漠然的张怀钰,心里虽是有些尴尬,却还是坐了下来。
这小妮子当真还在在意那胭脂榜之事?
“你喜欢雪山梅花香?”袁北庭看着桌上那玉熏炉中已经燃了一大半的盘香,算是找了个说头,随即朝着张怀钰问道。
雪山梅花香,算得上是北境独有的香薰,比起那西南的檀香,梅花香则是更加清雅悠然,闻上去有种初冬雪后的暗涌。
皇都之内的几位娘娘对这梅花香喜爱的很,每年都要派人来北境买上个一大箱回去。
而张怀钰面对袁北庭此时稍显笨拙的破局之法,则是全当没听见,继续看着手中的剑纲,就连那姿势都未曾换过。
袁北庭见眼前这小妮子不搭理自己,又接着说道:“千老头那里有几盘上好的梅花香,不如我们哪日寻得个空闲,将它取来,顺便看看梅山上的红梅,如何?”
寂静,无言。
袁北庭此时脸上不禁有些无奈,回想起曾经在万花楼的光景,那时多少美人儿名妓围着本世子,只为博本世子一笑,如今本世子倒如她们那般,还需得哄上别人了,真是好景不复当年啊。
可到底是自己夫人,若不哄着,跟别人跑了,倒是让外人耻笑本世子连看住家的本事都没有。
于是,袁北庭再次开口道:“你看书也看得累了,不如这样,我读给你听可好?”
见张怀钰未有反对之意,袁北庭当即就伸手拿向张怀钰手中的书,张怀钰呢,也不做过多抵抗,似乎对这书全然不在意,拿去就任拿去似的。
却不想,就在袁北庭将将要开口之时,张怀钰却突然偏头对着月兰说道:“月兰,将我的《月汐剑法》拿来。”
“哦。”
“不准!”袁北庭轻喝道。
原本正看着袁北庭二人看得起劲的月兰,却不想此时竟引火上了身,面对眼前这两位惹不起的主,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世子殿下,怎得我看书也扰到您了不成?”见月兰为难的模样,张怀钰随即调转过来,对着袁北庭冷声道。
可还不待袁北庭回声,张怀钰便提着剑向着船厢之外走去。
“月兰,陪我去练剑。”
“是,小姐。”月兰见终于可以从这修罗场中脱身,当即就跟了上去。
袁北庭看着张怀钰出门的背影,一个我字在口中,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小妮子,当真难哄!
正当袁北庭不知如何是好之际,之前打盹儿的徐玄参突然开口说道:“臭小子,老夫还真以为你这北境第一纨绔有些个嘴皮子手段,现在看来当真是笨得很。”
“想来之前那些莺莺燕燕都围着你转,估摸着你这世子的身份占了个十成有九,倒让你觉得自个颇有那风流意味儿,现在却连个姑娘都哄不好,实在是窝囊的很呐。”
面对徐玄参的又一次讥讽,袁北庭实在是有些莫口难辩。
本世子之前在这花红柳绿中可是如鱼得水,自在的很,即使不靠这世子的身份,也能将那姑娘逗得花枝乱颤,怎得如今到了这小妮子跟前却是话都说不出来了?
回想起初回北境之时,袁北庭此话倒真未有半点虚假。
那时整个北境城,一说世子殿下,哪里有他半点事儿,都以为是袁家长子袁萧瑟,他那时就靠着他那张颇为俊朗的脸和哄人的本事将北境城的不少小娘子都带回了摘心阁。
虽说只是吟诗作对,把酒言欢,可这也是实打实的本事不是?
“世子!”
突然,船外传来一声月兰的呼喊声,袁北庭心里一紧,连同打坐的谢玄同和无忧一起,瞬间,四道身影就闪出了船厢。
袁北庭出来,见二人都平安无事,长舒了一口气,再看着张怀钰一袭白衣长剑立于船头的那番倩影,让他不禁感叹。
这小妮子当真有几分女剑仙那般意味!
而此时,旁边大船之上的齐羡安也是手持银月长枪,立在了船头,眉头微皱,望向湖面。
“怎么回事儿?”袁北庭等人快步走到船头,问道。
“世子,你看。”
袁北庭顺着月兰所指,向着前方望去,此时的临江湖由于刚刚下过小雨,湖面已是云雾笼罩,有些看不清方向,不过隐约,袁北庭见着那江面之上浮有一叶扁舟,舟上似有一人。
袁北庭轻喝一声,眼中微光闪过,再次看去,那薄雾似微风吹过一般在眼中飘散。
只见那扁舟之上站有一男子,身形高大,着一身墨黑锦衣,头戴着一顶黑纱斗笠,看不清模样,不过手中环抱的长刀显现出此人非凡的气势。
渐渐的,五艘大船逐渐向着那扁舟驶去,溅起的水晕一圈圈的拍打着木舟的船身,若是寻常情形之下,即使这小舟不翻入江中,那舟上也是难以立人。
可眼前这人,自袁北庭看清之后就未曾在那舟上动摇过一下,这功力是何等深厚!
“他究竟想做什么?”
无忧此时看着眼前这行为古怪的刀客,有些不明所以。
可不像,动了,就在刚刚无忧说话之时,那刀客终于动了。
只见他一个转身来到了船尾之处,后脚一踏,整个木舟凌水而起,如那冲天的长矛,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随后又是一踏,木舟再落水面,激起万丈波涛,向着五艘大船袭来。
“这活儿也忒霸道了!”
这一番技艺,有些看呆了袁北庭,不禁赞叹道。
可那刀客到底是低估了这一船人,袁北庭一脚踏开,只见硕大的船头一沉,一道激浪溅射而起,将那万丈波涛终是挡在了船头不过一丈之处。
再接着,那刀客手中的长刀出鞘,一刀便直接挥向了袁北庭右手边的大船。
可奇怪得是,那大船并未有什么动静发生,紧接着,又是一刀,这一刀则是挥向了袁北庭所在的船头。
终于,袁北庭发现不对劲了,这飘散的薄雾之中竟有一道凌冽的刀气袭来,说时迟那时快,手中桃花柳出鞘,用力一挥。
无上的剑气和凌冽刀气在船头前不过一丈之处相碰,四散的余威径直将平静的江面炸起一道道木梁粗般的水柱。
那人见一刀不成,又一刀劈向那齐羡安所在的大船,可“柳叶飞甲”齐羡安作为北境三虎之一,哪是那么容易就能对付的,一杆长枪立船头,大喝一声,一枪刺去,那刀气瞬间四散了开。
正在齐羡安想要跳出船头,向那人袭去时,却被袁北庭拦住了。
“此人境界颇高,你守在这船头,我去!”
说着,袁北庭一脚踏上船头就要飞身而下,可那人此时却长刀入鞘,抱拳行礼,一根竹竿撑江水,飘然而去。
这人突然出现,又黯然离去,弄得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正当众人愣神之际,袁北庭听见右边传来“咔嚓——”一声,转头看去,只见那长八丈有余的大船竟从中裂开一道口子,紧接着这口子越来越大,从船头直至船尾。
那人竟一刀将这大船劈作了两半!
船上的船夫吓破了胆,二十余匹北境战马此时开始了一阵嘶鸣蹦跳,本就破裂的大船在此震荡之下,顿时轰然裂开。
船上众人和战马皆是悉数掉入水中,一时江面喧闹非凡。
许多北字营兵卒都是来自北境,不谙水性,加上这临江湖水中暗礁林立,不出几个沉浮只怕就要溺水身亡。
“救人!”袁北庭大喝一声。
接着便飞身径直上那船身,几剑挥出,大船上的桅杆被悉数斩断,落入水中,一些北字营兵卒离那落下的桅杆近的便顺手抓住,不至于落得个沉湖的结果。
而那些无任何可手握之处的兵卒当真是苦了去,不少人都呛了好几口水。
袁北庭身形飘落到一桅杆之上,弯腰顺手就抓起了一落水的北字营甲士,丢回了大船之上。
剩下的无忧,谢玄同,齐羡安和月兰四人皆是飞鸿踏雪般刺入湖水,各自救人救马。
那最先被拉上船的船夫看着江面之上一个个蜻蜓点水般的身影,不由得愣住了。
当初袁北庭雇船之时,他们原以为是哪个王爷家的公子出游,带得如此多精悍的重甲武卒,可不曾想,这一众富家子弟打扮的几人才是真神仙高手。
尤其那手持长剑,面容俊俏的长袍公子哥,想来真不是故作花哨的样子,那一脚沉船头的技法至今还让他们记忆犹新。
随着袁北庭几个呼吸吐纳,水中的北字营兵卒已被救起大半,可好巧不巧,此时船行到了临江湖中,这临江湖与其他湖泊不同,此处原为一山地,后经多年止陵江水冲刷,将其山沉水漫,变成了如今的临江湖。
而在那湖中央之处有一原山石顶形成的宽不过一丈的小岛,小岛四周礁石林立,怪石丛生,之前跌落水中的战马此时随着湖水一同漂到这小岛处。
两匹战马撞上那暗礁,一阵激烈嘶鸣,砰然作响,砸出一滩血迹,瞬间便没了声息。
若仅是两匹战马也就罢了,可水中还有两名北字营武卒正随湖水飘向那暗礁之处,来不及出手相救,袁北庭看着这越来越近的礁石,不由得一阵头疼。
随即大喝一声,踏雪寻梅功法全力施展,跳上跟着一齐飘去的桅杆,船上众人只见水面一道虚影闪过,袁北庭顺势将那一名离得近的北字营兵卒扔回大船之上。
可看着那远处飘去的最后一名北境武卒,他当真是有些望尘莫及了。
突然,袁北庭灵光乍现,大声喊道:“齐羡安,将那船上青布幔子卷作一条,扔一头给我!”
齐羡安当即一枪挑起之前那将沉大船之上的青布幔子,三下五除二将其卷成了一股麻绳,一头径直抛向袁北庭。
袁北庭接过绳头,将其缠绕在左臂之上,齐羡安顿时明白了世子的意思,双手皆是缠上青布幔子,作将要拉回的架势。
袁北庭顺水而下,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一把揪住了那水中的北字营重骑,脚踏桅杆,借力飞入半空,齐羡安见状顺势双手一卷,暴喝一生,连带着将袁北庭和被救起的重骑拉回了船头。
薄雾散去,江水拍打着暗礁发出阵阵轰鸣,袁北庭将那武卒放在船甲之上,一身华贵衣襟湿透,手中也不知何时划了道浅浅的血印。
那名死里逃生的北字营重骑拼命咳嗽,抬头望向长舒一气的世子殿下,有些茫然,自己是被这传言不学无术,荒唐无道的世子殿下给救了?
不仅仅是他,其他大船之上的北字营重骑皆是呆若木鸡,袁北庭不曾理会,只是朝着齐羡安吩咐道:“齐将军,清点人马数目,有伤的疗伤,失去的战马,待上岸之后,再行补齐。”
齐羡安抱拳沉声道:“是,世子!”
而此时的张怀钰看着袁北庭,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自己与他怄气,可到如今,难道还要继续吗?
袁北庭理了理湿漉漉的华服,就向那船舱走去,可才走了几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吓得众人赶忙去扶,而张怀钰更是直接一把将其右手搭在自己身上,担心的问道:“你怎么样?怎会如此?”
看着众人慌乱的样子,一旁的徐玄参则是暗笑。
你小子,说你几句嘴笨,如今倒也不必如此证明给老夫看你的手段。
袁北庭扭头看向搀扶自己的张怀钰,笑说道:“不气了?”
张怀钰这才发现袁北庭是在故意戏耍着自己,就连之前那手掌之中的血印都是他趁机抹得那战马之血,一气之下,她便又想将其甩开。
可她哪里挣得过袁北庭,一把就被其紧紧抱住,而耳边还传来了袁北庭的声音。
“你说要是让这一众北字营将士瞧见世子与世子妃不和,这可如何是好,我今后还怎么在军中立威?”
“关我什么事!”张怀钰听后,不禁冷声道,可说归说,却也不再挣扎。
“好啦,扶我进去换身衣裳,这湿漉漉的实在是难受的很。”说着,两人便进了船舱屋内,张怀钰寻了套衣衫让袁北庭换了去。
“索幸那人出现的还算早,若是真到了那暗礁之处,只怕掉下几人便要伤亡几人,那刀客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一刀将那大船撇做两半,想来这刀法已是上乘。”
张怀钰一边帮着袁北庭整理着有些湿鰈的头发一边说道:“你可曾听闻过墨刀门?”
“墨刀门?”
“这江湖几百年,使刀的高手皆是出自墨刀门,他们墨家更是霸占了这刀榜首甲上百年之久,直到刀仙韩北观出现,才将其打破。”
“我之前听闻这墨刀门近几年年轻一辈中,出现了一位刀痴,一心只在练刀之上,为了日后墨家能重登刀榜首甲之位,他四处挑战,磨练自己的刀法,只为有朝一日能打败韩北观。”
“我想那人应该就是那刀痴,墨山河。”
“可他为何又退了去?两刀挥去就算是挑战了?”
“你有把握能胜他?”
“没有。”回想起之前墨山河那一刀,换作是他,一剑破船也不是不能办到,只是将那气控制的如此巧妙,他确实还做不到。
“那他退了还不好?若真打起来,指不定又要伤着哪里。”
袁北庭听后,嘴角一笑,回过身一把将张怀钰拉入怀中坐在了自己腿上,张怀钰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却终究是没有挣扎起身。
“不气了?”袁北庭笑着问道。
“有一点儿。”
“一点儿?待本世子下了船,给你买糖葫芦吃,算是赔罪可好?”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