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君子以性命为七尺（1/1）

南策去瞧，顿时退后一步，眼中都是惊惧，“这，这……”

信赫然便是于归探查那日的回信。笔迹虽是于归所写，但却是以温予舒口吻在说。

那信有两张，第一张写到:

“舒敬上。今日有急事容禀，望殿下屏退左右。”

第二张写得略满:

“今日天使与端胜侯燕淳现身沂县，燕淳心思深沉，与京中所传有异，不可亲信。神武军副统领与天使、燕淳同行，猜测有二。其一，与殿下有关，只怕大军在握，前来试探。其二，于燕淳有关，或为助其坐稳楚地而来。殿下谨慎行事。”

殷朔眼中晦暗不明。父皇先是密旨命他前往北疆，这人还未去，试探就先到了。

他手握玄甲军，如今又有攻楚的赫赫战功，受封亲王是板上钉钉的事。也因为这样，父皇心生忌惮，先派燕淳一试。

燕淳假意诉苦，装作无甚能力，请求他相帮，实则是奉父皇之命前来。

如若他没经得住诱惑，又或者神色有异，只怕这些情况会原封不动地传到父皇的耳朵里。到时候他这个亲王即便能封，只怕过不了多久也得找个由头撤掉。

殷朔不由得又想到温予舒，这个人心智殊绝，仅凭细微就能推断得八九不离十，如若不是温予舒事先提醒，他只怕没想那么多。

殷朔和南策惊叹之时，另一边的燕淳已经乘车往临时下榻的驿馆去。

他身旁贴身侍卫忍不住道:“侯爷，我们何必来找晋王帮忙，陛下不是派了韩统领来。晋王不通政事，就知道带兵打仗，侯爷就是与他说破嘴皮子也只怕……”

燕淳闭目养神的眼睛微微睁开，淡淡道:“驾好你的车，不该问的事不要问。”

侍卫讪讪一笑，一路无话到了驿馆。

驿馆只有燕淳一家暂住，不过哪里有重病的侯夫人。

那夫人一看燕淳回来，装模作样捂嘴咳嗽的手瞬间就拿了下来，叨叨道:“我的侯爷，装病可以结束了吧，这一天本来不咳嗽也快整得咳嗽了。”

燕淳轻轻拍拍夫人后背，安抚道:“夫人辛苦，只消明日再装一日就可。”

燕夫人无奈地点点头，燕淳却是有正事要做。

他推开侧室小门，坐在几前，蘸好笔墨写:“臣雍州折冲都尉端胜燕淳拜上。……”

他洋洋洒洒把殷朔的神情变化一一分说，又将所见玄甲军诸事禀明，最后顿一下，总结到:“晋王谦逊弘正，陛下可宽心。”

写罢，他将信吹干，走到小门处，那里侧立着一位全身黑衣黑面的神秘人。他不说话，只是接过燕淳手里的信，转身便走。

燕淳明显知道来人行事，笑呵呵地也不恼怒，送走神秘人后，才回到大厅，处理起琐碎事务。

话说到殷朔，此刻正对温予舒纠结万分。

无论是成功抓到楚君，亦或是解决今日潜藏的危机，温予舒都不遗余力地帮他。只是如今密旨已下，明确让温予舒做出选择。

该如何帮他，殷朔也不知道。

如若按密旨所言，一万人对一人，以殷朔对温予舒的了解，只怕他无需犹豫便要牺牲自己一人。

只是牺牲一人的代价也不小！

主动投敌，昭告天下，从此史书所载，只有他温予舒叛国的骂名，谁会知道其中的难言之隐呢。

殷朔在偏殿皱着眉坐着，看着日如中天，看着夕阳漫天，看着最后一抹阳光落下，殿中渐渐黑暗……

过了许久，他终于动了动，把蜡烛点亮，眼眸印出一片坚定。他把纸铺开，简单写着:“于归，带全部人撤出，留他一人。”殷朔竟是想放敌将温予舒离开！

白腹鹈带着这惊人的消息飞走，殷朔也带着这份不知出于何意的心软，率领大军踏上返程。

不过，他只露了一下面，就撇开众人，告诉慕容千所属监门卫一万余众自行前往北疆。

慕容千虽然疑惑，但主帅命令不能违背，也就集合大军与殷朔分道扬镳。

殷朔又一次昼夜不停赶路，只是这一次与之前不同，他最不期待的就是见到温予舒。

这一路上，他多希望温予舒一走了之，隐藏起来永远不要出现。至于他弄丢重要人犯的罪责，殷朔也早就想好了，最坏的结果无非功过相抵，再受一番责骂罢了。

左右没有温予舒想帮，他错失抓到楚君的机会，也是这个结果。

可是，当他风尘仆仆地赶到行舍，回到熟悉的房间时，一个清瘦的身影静静地坐在雕栏窗边。

他披着淡青色的长衫，身姿挺拔，如同他院中那只青荷，风雅卓立，清飒翩翩。他修长的指尖夹着书页轻轻翻过，听到响动，缓缓回眸，如画般的静景倏忽就灵动起来。

古波不惊的眸子看向屋门，迎上的是却是一双焦急、不忍、薄怒交织、欲言又止的眼神。

温予舒放下手中的书卷，轻轻一笑道:“殿下临行时嘱托，舒都认真相待。”

殷朔一听，气急道:“这回怎么这么听话？你明知我，我……”他想做的事情无法明说，但他知道，温予舒聪慧之至，一定明白。

所以，温予舒为什么不走？他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吗？

这一路上他想了很久，想到父皇的责骂，想到殷漠的嘲笑，想到群臣的不耻………

他还想，如果温予舒回到北疆，分割疆土，继续为楚卖命奋战，那么下一次见面他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他也想过温予舒会不会不走，但这个想法在他心中一转就消失了。没有人甘愿在敌国做低伏小，让别人轻贱轻视，有一个海阔天空任鸟飞的机会，谁都会紧紧抓住。

但是，当他在城外和于归汇合，于归言并未看见温予舒的时候，他便感觉不妙，匆匆进城，看到的就是眼前这幅场景。

温予舒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又轻轻拿起另一本册子，对着殷朔淡淡笑道:“这几日又重新翻起一本幼时读过的书，我还清晰记得老师在上边注了一句话，殿下想听吗？”

殷朔不答，温予舒自说道:“那书写到舍生取义云云，老师在旁注到:

世人以七尺为性命，君子以性命为七尺。”

“那时我不懂，老师解释说:世俗的人皆以自身性命为性命，而君子以万物的性命为自身性命。殿下可还明白我的决定。”

殷朔苦涩地说:“我还未说什么。”

温予舒抬起那双洞察一切的星眸，温润地说:“殿下不给我选择的机会，就将什么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