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难眠（1/1）

身着黑甲的大内侍卫将温予舒送到晋王府管家张康年处，沉声道:“此人是晋王府御奴，尔等严加管教。”

张康年听闻这话确是大惊，只过了一整天这位小公子怎么会突然……

他看温予舒面色萎靡，确实遭逢大变一般，待恭敬地送走御差后赶忙去问。温予舒却难以启齿，只说从今往后便是府内之人。

张康年看他实在羞愧，也不再多问，不过他却将温予舒引到了主殿正房旁的厢房外。

温予舒欲拒绝，张康年便道:“公子是咱们晋王府的人，如今不必看他们外人眼色。何况看公子神色不振，如若再休息不好，等主人回来只怕是要剥了我的皮。”

温予舒只好歇在厢房。

这里比起柴房好上太多。

他推开雕着缠枝菊花的厢房，迎面是两扇镂空的回纹窗棂，沿窗的花几上摆着几件类冰胜雪的精美白瓷，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左首有一张小案，其上笔墨纸砚都齐备，案面上还摞着几册小书，温予舒瞥去，是一些兵法，约摸是殷朔偶来留下的。

再往里便是比榻更高更宽敞的栏杆床，挂着的青色纱帘随风而漾，显出不同于皇家雍容之气的雅致。温予舒撩开纱帘，便看到已经铺好的青竹彩绣团被。

他已经没有精力去想榻上的布置为何会如此符合他的心意，他只想快速入眠，忘记今天所有的不堪和屈辱。

他吹熄蜡烛，脱下黑衣，露出渗着大片血迹的烙纹，那里鲜红黧黑混杂在一起，白日已经止血的墨字在一整日的调教中赫然崩开。

不过他似乎没有感觉到，只是阖着眼一动不动地侧卧着。如果不是明亮的月光悄悄移在颤抖的睫毛上，当真以为眼前平静异常的人已经熟睡过去。

温予舒确实难以入眠，只要闭上眼，他满脑子都是白日那些卑贱如尘的画面。

纵然他确实想好了面对的一切，但当真正的屈辱加诸于身时，内心的喷薄欲发的仁义道德、礼制规范让他根本无法做到心服情愿，那般降志辱身的言行于他而言犹如旋乾转坤，彻底倾覆他二十多年来深入骨髓的记忆和教养。

他思潮起伏，心绪纷纷扰扰，不知不觉便感觉到全身如蚂蚁啃食般的酥麻，他心知子时到了，不多时果然听见远处隐约的鸣锣声。

那声音越来越近，几乎就在院外，温予舒能清晰地听到更夫口呼的“小心火烛”之警语。这般声响下他索性不再装睡，起了身，把黑衣披好下了床。

他将书案上的排烛点亮，坐在宽敞的圈椅上，拿起松脂墨条轻轻地研磨。柔和的月光转为明明灭灭的烛光，在深寂的夜晚陪伴着夜不能寐的人。

墨研了多久，他就思考了多久，直到细长的墨条化作散着松竹脂香的浓浓墨汁他才罢手，将墨条依旧放到锦盒中。

接着他铺好薄纸，拿起小案上挂着的青花湘竹笔在纸上右侧首行中间缓缓写出四个略大的篆体字——“破阵新曲”。

小篆体古朴简约，线条匀称修长，行笔圆转流畅，呈现出庄严整饬之美，只看这四个大字便能看出执笔之人遒健端庄的笔风。

大字的最后一笔他力透纸背，将笔势的锋芒勾勒，轻吹一口略微晾干，然后便不加思索一气呵成，很快便写满一页，堆在小案上。

内容他用较小的殷字写就，飘若游云，平和自然，透出与小篆体不一样的风韵。

如果有人在屋内，便能看到他一丝不苟的神情与直挺挺的脊背，那般优雅如画，坚韧如松，与被迫的奴颜婢膝之态判若两人。

时间过了许久，烛蜡已烧至斑驳，如同琥珀般包裹着纤细的烛芯，待它几乎没入银盘时，温予舒终于将第一只曲子默完，七八页泛黄的纸张凌乱地瘫在小桌上。

这些曲子是他早年写成，数年间尘封在脑海，如今只能凭他超常的记忆力回想。这般精准回忆极其耗费心血，加上白日天摧地塌的遭遇，因而他只勉强写完一曲便力尽神危。

他还想强撑着继续写第二曲《上元》，但写完篆体的标题后实在体力不支，只好走几步回到床上。

他本想侧躺着，但是眸子一撇却看到精致的青色绣被上几抹刺眼的暗红，这些肮脏的血迹彻底破坏了青被绿色盎然的意境。

看着血迹，他才注意到自己右肩的烙伤还疼痛着，依旧没有止血，应该是在许久的执笔使力中又一次撕裂。

不过他没有在意，只是将脱衣的动作停下来，摸了摸被他糟践的精致团被，想想后没有上床，只是虚虚地倚在床边雕花的栏杆处，轻轻阖上眼睛。

这一次，他在心神剧疲中终于浅睡了片刻。当窗外勤劳捕食的鸟儿被一阵炮仗般的声势惊飞时，终于有一人戴月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