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谈心（1/1）

冕旒轻轻摇荡，冠珠下何问心难得看见这个宁折不弯的儿子流下一颗如碎玉般晶莹的泪珠。

她轻轻为殷朔摘掉沉重的冠冕，拉着他坐在身边，像小时候那般握紧他的手。

“朔儿，多年夙愿已成，为何还不开心？”

她的语气温柔慈祥，手心温暖如春，殷朔鹌鹑般将头埋进去，不一会手指已然湿润。

何问心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知道殷朔需要发泄，她由着殷朔将手心浸湿，汇聚成一洼滚烫的池水。

何问心:“儿子，你做得很棒，从小时候缺衣少食到现在金印紫绶，你已经完成了旁人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高峰。”

殷朔在她手心狠狠地摇摇头。

何问心用另只手摸摸儿子冠得一丝不苟的发，轻轻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殷朔没有回答，半晌后低声质问自己:“母亲，我一直以为亲王就够了，足够保护自己，保护母亲，保护想保护的人。可是为什么一切都好像更糟，我什么都做不了。”

“或许我真的不该因为一己之私带他回京。”殷朔低落地仿佛能让明媚的日光失去温度。

“是那个温予舒吗？”

“母亲怎么知道？”殷朔诧异地抬头。

“宫里都传遍了，就像以前说你残暴不仁、刻薄寡恩那样的说辞，几乎一夜就传遍了后宫。”

都是有人故意传播，殷朔恨恨想。

“那些说你性情的传言我肯定是不信的，但是温予舒，我虽不知他是何人，但母亲知道你在意他，上次你拿走糕点我便猜到了。

“这么难过，就是因为他吗？”

何问心柔柔的，丝毫没有迁怒温予舒的意思。

殷朔点点头。

“爱情，本就是没有道理的。傻小子，你或许真像了我，对人家一见钟情。不过人家喜不喜欢你，朔儿可要问清楚。”

她说罢，站起来透过重重帷幔与窗棂看着远方隐隐透出的青荷，眼中流露出怀念和感伤。

殷朔反驳:“他喜欢的，他助我成事，帮我良多。若没有他，只怕亲王之位都挣不来。他甚至为我……”说到一半，声音就哽咽了，“为我豁出性命。”

何问心明白了，只怕儿子心尖上的人情况不妙。

“他，怎么样了？”

殷朔摇摇头，双眼的水汽又氤氲起来，“已经过去十五日了，他还是未醒，今天的场面他应该亲自来看的。”

“母亲，你说我是不是错了，我不该把他带到诡谲多变的京城，我明知道暗箭难防。”

何问心擦掉他渗出的泪水，真想不到原先那个高烧三日都不曾哭过一声，被宫人轻视要恶狠狠瞪回去的坚强的殷朔此刻会因为另一个人担心至此。

“孩子，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在这深不见底的京城不受到一点伤害和痛苦，就连陛下也做不到，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亲王。”

殷朔定定地看向她。

何问心回忆道:“二十多年前，陛下刚践祚不久，朝政不稳，只能依靠前太后。他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产子身亡。”

殷朔从不知道这些事，“那个孩子就是皇兄吗？”

何问心点点头。

殷朔才明白为什么父皇对殷漠视若珍宝，几乎是有求必应。

可是即便再补偿，也弥补不了对爱人的亏欠。

何问心宽慰:“所以，帝王尚且心怀愧意，也有切肤之痛。唯有向前去看，后悔是最无用的。”

殷朔深深吐出一口气，他明白了。

他将早就做好的决定说出来:“母亲，我想试试那条路，我想让遗憾更少一点。如果我什么都不做，只怕抱憾终身。”

何问心将目光停留在眼前俊逸舒朗的面孔上，他眼神是满满的坚定，仿佛刚才那个脆弱到不堪一击的殷朔不存在一样。

“你做什么决定母亲都支持。你小时候说要挣来亲王位，那是多么遥不可及的事，可是如今也实现了。所以这件事也一样，母亲相信你。”

温予舒昏迷后的第十五天，殷朔终于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何问心见他终于恢复往日的神采，才从木质地板下的暗阁中掏出一封书信，和一枚被锦帕包裹的通体黑碧的玉佩。

殷朔接过玉佩仔细去看，玉佩一面刻着一个“心”字，另一面似乎是类似荷花的符记。

何问心带着温柔和些殷朔看不懂的色彩道:“我久居深宫，帮不了你什么，唯有未入宫前闯荡江湖，与我师兄合力开办一阁，或许会对你有些帮助。”

“阁名琼心。”

殷朔手一抖，捏紧玉佩惊问:“琼心阁？”

何问心点点头，“看样子琼心阁尚在。”

殷朔吸口气，“何止尚在，母亲有所不知，琼心阁经营各地情报，甚至可达朝中重臣，就连父皇都没有过问，只不过是江湖势力，所以父皇才并未太多关注。”

殷朔还在惊讶中，可何问心听闻这话突然就宽袖掩面，背过身去。

殷朔忙问，何问心却强忍道:“你拿着玉佩去找师兄，若他不信，就把信予他一观。你走吧，温予舒还在等你回去。母亲累了。”

殷朔有心宽慰，但是何问心却拒绝般走入内室，放下垂幔。

他只好嘱咐母亲好好休息，他明日再来请安云云，接着戴好冕冠叩首离开。

殷朔的脚步声离去后，何问心终于忍不住低声抽泣。她死死攥着包裹着玉佩的锦帕，喃喃道:“师兄，原来你还记得……”

泪珠滚在锦帕绣着的栩栩如生的荷花上，犹如出水芙蓉，绽放着曾属于妙龄少女的清纯笑容。

半晌后，她擦掉眼泪，将锦帕放回原处，传来大宫女如萱为她重新梳妆。

今日宫中大事，后宫嫔妃必定要来沁荷宫拜谒道贺，不容她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