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芳草萋萋，昨日故人(二)（1/1）

"拓跋氏?"

李陵一惊，这可是关中大族显赫之姓，不过看这如今惨状，想来也不是什么嫡系血脉。

关中那些大族显赫，即使是打仗到了如今这种惨烈之状，仍在后方莺莺燕燕，醉生梦死。

并有些阿谀奉承的世子称他们会梦中杀敌，有杀敌之意念即是众志成城爱国爱民。这有些话曾经传到了不少到前线来，给军心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但随即就被死亡的恐惧冲散了，人人都在想怎么在战场上多活一天，没人去关心那些歌舞升平的贵族门阀了，就如同那些达官贵人不关心他们一样。

但拓跋珪还算是不错，自小接受了些教育，若不是这天灾人祸，依靠这大族旁系血脉的关系，或许这一辈子也能过得很好。

可惜。

李陵这么想着，看着面前这因饥饿匍匐在地，但那头颅却一直昂扬的看着他的少年。

"小子，战场局势瞬息万变，生死仅在数息之间。"

"军中武官早就被打没了，听说去年最后一批武官被送上前线后，便再无音讯传来。"

"你爹的同僚，恐怕也是很难幸免。"

李陵将腰间水壶递给他。

"我叫李陵，南境边军中军校尉旗下百夫长。"

"跟我走吧!"

……

"这仗什么时候才能打完?"

少年一脸稚气的问着身边，那位满脸疲惫沧桑的军官。

"小子，这话你得去问大将军!"

李陵笑骂道:"我们这些小角色怎么会知道呢?"

少年闻言喃喃自语:"大将军?"

从那个小村里带来了共十三人，新来的千夫长来看了看后，大手一挥，对李陵豪气道:"这些人全是你的了!"

李陵苦笑不得:"谢谢千夫长!"

那十二个老人，在一次转移中行军过慢，掉队后再无音讯传来。

十二个花甲之年的老人，怕是一个云泱精锐刀手便可屠戮干净。

而李陵见拓跋珪年纪小，把他留在身边做了一个亲兵，或是说亲信。

这也是他所能尽最大的努力保护了。

乱世之中，他也如同浮萍，一个区区的百夫长，左右不了什么局势。

就连他的上级，那千夫长，也换了两个人了。

李陵掰着手指算了算，若这个千夫长再次阵亡，凭资历和战功，就该由他接替了。

……

这是拓跋珪第一次杀人。

那个云泱伍长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了李陵的背后，而此时他还仍未察觉到。

战场的局势瞬息万变，对方的长刀已经举了起来，但李陵还在和其他敌人纠缠。

来不及多想了，年仅十六岁的拓跋珪举起佩刀，闭着双眼，大喝一声的跳跑过去，双手握刀猛地往前一刺!

他先是感觉到一丝阻隔之感，随即鼓足勇气继续用劲，终于那种滞塞感消失了，如同刺中了某种棉絮一样。

他睁开眼来，看到了对方那不可置信而又绝望的稚嫩脸庞，他好像和拓跋珪差不多大的年纪，眼神中充满了愤怒，但此刻更多的却是哀求与恐惧。

血已经浸透了他的全身，拓跋珪大脑一片空白，他茫然又不知所措的抽出了那把长刀，血液猛地喷射出来，溅了他满脸。

很热，很恐惧，即使时隔很多年后，他依然记得那种感觉。

"好小子!"

李陵将眼前敌人杀掉，回头看向他，拍了拍他的肩膀。

"等会为你请功!"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这一年，他十六岁。

因救李陵有功，拓跋珪被任命为了伍长，这是一个无品的底层位置。

但这也是军中官职的起点，拓跋珪现在有部下了，即使是一些老弱病残。

"好好干!争取以后接替我的位置!"

那天晚上，李陵很高兴，偷摸摸的搞来一瓶酒和半只烧鸡。

拓跋珪那时不会喝酒，李陵便把烧鸡给他。他很多年没吃过肉了，一把拿住烧鸡，狼吞虎咽的啃下肚。

李陵笑骂道:"一点吃相都没有!"

"等你以后当了将军，就可以吃个够了!"

一瓶酒喝完，李陵已是有些醉意，他拉着拓跋珪说:"你小子，十六岁就敢杀敌了。"

"不错啊不错，比我当年有种!"

"当年我，第一次上战场，裤子都湿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拓跋珪看着他，自顾自的在那唠叨着，笑着，猛然间发现李陵的头上竟已生出白发。

壮年白发，时不多见。

"我，恐怕是，很难活到，结束那一天了。"

李陵断断续续的说着，拓跋珪知道他说的是战争，他安慰道:"你这么厉害，一定可以升任千夫长，然后衣锦还乡的!"

李陵一口酒气的笑道:"好!到时候，就由你，接替我的位置!"

此时边疆大漠之上，寒月正圆，两个人影在某个角落里絮絮叨叨的，如同无数个日夜那样，使这个夜晚成为了拓跋珪的永恒记忆。

……

他是会接替李陵的位置的，但从未想到这一天来的如此之快。

李陵死了。

当手下人拼死抢回他的尸体时，已经死了，而且死的惨不忍睹。

他的颈脖，被一把长枪扫过，见血封喉。

甚至连遗言都没来得及交代。

虽然他们这些人大多数也没有什么可以交代。

拓跋珪呆呆的看着，脑中如晴天霹雳，纵使见过无数的死亡，但当他真的来到身边的时候，他仍然是不知所措了。

李陵曾对他说:"我们都要做好死亡的准备。"

现在他兑现了。

千夫长急匆匆的赶来，随行的还有军中幕僚。

他看了看李陵的伤口，随即又和幕僚窃窃私语了几句，有些无力又愤怒的说:"又是他!"

拓跋珪知道千夫长所说的'他'是谁，是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但此人在对面的云泱军营中。

虽然和他年纪相差无几，但已然是在边军中赫赫有名，不是拓跋珪一个伍长可以相比的。

那个姓苏的少年擅使一把长枪，且打起仗来灵活多变，身法行如鬼魅，极其擅长以少打多，背水一战时常常的如同野兽般迅猛。

而他训练带领的部下，也像他的作风一般，号称是这边塞的一把利刃。

李陵上一任的千夫长，正是被他所亲手杀掉，并因此获得了百夫长的位置。

这一任的千夫长自此战战兢兢，从不擅自领兵出塞，通常都是派遣门下百夫长，带兵出去巡视或侦查。

而眼下李陵的后果也是证明了他的猜测:这个苏姓百夫长，专杀军官。

握着李陵早已冰冷的双手，拓跋珪猛然起身，对千夫长跪下行礼。

"请您允许我，带兵迎战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