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安北城寒(八)（1/1）

"你是说要我云泱出兵蓟南道?"

苏鸿满脸不可置信道:"此事我并做不了主，先不说王室会不会答应，就算答应了，从我这北境发兵，马不停蹄的赶往蓟南道，你知道有多远吗?"

拓跋珪也是听得连连摇头:"此事如同天方夜谭，毫无可行之处!"

柳宗望看着两人言辞坚定道:"我当然知道此行路段有多远!"

"四天前我从蓟南道安北城而出，从小道直插南楚，又深入南诏之密林，向北直达云泱北境!"

拓跋珪注视他道:"一刻都未曾停歇?"

柳宗望面目飞快闪过一丝倦色，随即坚定道:"一刻都未曾停歇!"

苏鸿走上前来道:"你可入了武境?"

柳宗望点了点头，随即勉强调动出一丝真气，苏鸿感知一番道:"三境，不错不错。"

拓跋珪也是赞道:"即使是三境，四天昼夜不停的奔波也是殊为不易，几乎是其极限了。"

"你那匹马不错，可惜要死了!"

拓跋珪指了指蜷缩在远处的那匹白马道:"此马也堪称是千里良驹，绝非是一般人所能有的。"

"即使是你贵为柳氏一脉，也恐怕很难随意找到一匹这样的千里马。"

柳宗望不自觉的摸了摸腰间的君子剑，低声道:"是安北城中一位大人赠予我的。"

拓跋珪点了点头道:"想必你这一路上也是时常以真气护马，否则就算是千里马，也不可能跑这么远。"

"可惜自你下马那一刻起，它的精气神就已经全没了，不到半个时辰，便会气绝于此地!"

话音未落，那蜷缩在地的白马猛然挺起马头，哀声凄切嘶鸣了一声，随即眼角嘴边渗出鲜血，逐渐染红大片大片背上的白毛，不多时已经气绝而死。

柳宗望不忍回头多看，拓跋珪身为北燕人，对马也是有着天生的亲切感，特别是这种万里挑一的千里马，眼看着一头好马死在了自己面前，他深感心痛:"太可惜了!"

"两位将军，蓟南道危在旦夕，恳请相助东越于危急之中!"

柳宗望作势要下跪行礼，苏鸿慌忙拉住道:"不必如此!"

他叹了口气，望向一旁的拓跋珪道:"这桥上太冷了，要不去我中军大帐里坐坐?"

拓跋珪闷哼一声，不置可否，苏鸿见状笑骂道:"你不怕冷，你也得考虑考虑你身后慕容家的那个小孩吧!"

"况且和约都签订了，你这堂堂北燕将军还怕什么?"

苏鸿回头看着柳宗望，神色复杂道:"走吧，去帐里再议此事。"

"噗呲，咔呲!"

炉火里木柴的烧残断裂之声噼啪着响着，把刚刚进来的柳宗望吓了一大跳。

拓跋珪被他这一突然闪躲搞的莫名其妙，刚想出言询问，不料苏鸿善解人意道:"一路不停歇的赶来，又要小心敌国之人，路途也是曲折，想必神经时时绷的紧张，有此反应也是在情理之中!"

柳宗望微微躬身行礼道:"多谢苏将军谅解!"

苏鸿不在意的摇了摇手，提起炉火上沸腾的茶壶，缓缓倒了数杯热茶。

拓跋珪倒是毫不客气，接过一饮而尽，毫不在意那滚烫的水温，柳宗望颇有大族教养之风，轻轻喝了两口，热茶下肚，此时疲惫之色明显也减轻了许多。

苏鸿见柳宗望气色稍有好转了，于是继续说道:"如今云泱北燕休战，于情于理都不可能继续出兵塞外，更何况是远在天边的蓟南道!"

拓跋珪沉默不语，显然是赞同苏鸿所言。

柳宗望脸上浮现一丝悲哀犹豫之色，随即冷静的盯着两人:"出兵东越，对二位来说绝非无坏处!"

"甚至对云泱北燕两国来说，都是大有益处!"

苏鸿眉头一挑，笑道:"此话何意?"

柳宗望自顾自的斟满了一杯热茶，又喝了两口，放下茶杯神色冷静道:"当下之局面，两国虽已休战，可是据我所知，云泱西边还在和北魏国作战，而北燕和北魏历来都是死敌，甚至比云泱之仇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云泱北燕之争，是争的中原大国之位，是霸主之位，而北燕与北魏则是生死之争，北方广阔之地只有可能支撑起一个国家，要么是北燕，要么是北魏!"

柳宗望看着沉默的拓跋珪道:"拓跋将军，我所说不错吧?"

"你继续说!"

拓跋珪没有回应柳宗望的问题，柳宗望微微一笑，继续道:"北方之地的这个国家，无论是北燕还是北魏，对云泱来说都是一个大威胁，故此三国之间战乱不止。但如今来看北魏明显有些支撑不住了。"

"此时的现在，在云泱之西，北魏出兵五万，正欲大举进犯，而在其北燕和北魏交界之处，也早已鏖战数日，两国数十万兵马在这如同草芥，此次可看做为北魏的最后一次博弈!"

"不!"

柳宗望随即又否定道:"并不是博弈，而是最后疯狂的一次反扑，此战过后，北魏绝无任何可能与云泱北燕相争!"

"为了应对北魏这次最后的疯狂攻势，云泱夏氏，北燕慕容氏都不得不抽调兵力，这也是为什么在这片战乱不止的北境，只有你二位将军主持大局!"

"苏将军和拓跋将军虽年少戎马，如今战功赫赫，但其护军也不过是刚入将军之职，论其官位品阶正五品之阶，手下可直接统率士卒八千余人耳，如若是其他边疆也就罢了，可这是在如此险要必争的北境!"

"此地双方不过八千兵马，即使算上大大小小的其他士卒，也不过万余人，夏氏和慕容氏要不是傻子，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柳宗望目光炯炯的看着两人道:"云泱北燕都无多余兵马在北境争锋了，甚至为了避免在这多事之秋出现任何差池，都隐隐的有了停战之意，而此时南诏前来增援，出兵五千与云泱结成同盟，此举动更是加快了双方停战都想法!"

"所以今日休战之议，并非是由于南诏云泱同盟，最终影响还是和北魏有关!"

苏鸿和拓跋珪两人彼此对视一眼，虽没有出声，但两人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眼前这个东越柳氏，初出茅庐的书生，竟对他们所处之局势有着如此精确的剖析!

此人绝对不凡，也绝不可轻视!

苏鸿和拓跋珪心中同时浮现出了这个想法。

但若仅仅如此，也并不能说动二人出兵蓟南道。

苏鸿抿了口已经变得有些温热的茶水，抬起头道:"天下诸侯之争，时局之势，我承认你的眼光对此很有造诣。但说了这么多，和我们是否出兵东越有任何关系吗?"

柳宗望笑道:"苏将军是故作不懂?"

"我东越此时不过是先王逝去，新王未立，国内无暇全力远赴边疆作战，而南楚趁此时作乱，一旦我国内局势稳定，必将在和南楚形成僵持之势，甚至将其彻底驱逐出蓟南道!"

"而二位若有人能出兵助我等守住蓟南三城，无疑是给予了东越赵氏的人情，那时不管是云泱还是北燕与北魏作战，我东越都将不远千里，驰援相助!"

拓跋珪听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出声道:"如你所说，北魏此次攻势过后，再无任何实力与我等争锋，无异于苟延残喘罢了，其灭亡不过是时间问题，如此说来，你东越到时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也并无太大用处!"

柳宗望闻言一愣，似笑非笑道:"狗急亦会跳墙，兔子蹬鹰也尽全力，北魏生死存亡之战，谁敢轻易说拿下?"

"就算最终能灭其宗庙，然杀敌一千，自损百八，难不成云泱北燕到时同仇敌忾，真成了兄弟之国，一同攻其北魏?"

此言一出，堪称是诛心之言，拓跋珪和苏鸿两人甚至默契的同时举起了茶杯，随即一饮而尽。

谁都知道北魏灭亡是早晚问题，但谁都不敢赌云泱与其作战时北燕是否会在背后捅刀子，而北燕同样也是如此，云泱若是在其背后突然发兵攻打，恐怕这北方辽阔之地以后就要改姓夏了。

两国都无法同时分心，又同时去打一场灭国之战。

柳宗望微微一笑，看两人满是沉默，知道说的这许多话都起到了预料中的作用。

"你能代表东越?"

拓跋珪幽幽问道:"柳氏是显赫，但东越依旧是姓赵!"

"请看此物!"

柳宗望解下了腰间那把佩剑。

"此剑唤为君子剑，单侧开刃，极为不循常理，但其打造之法和材料均是上乘!"

苏鸿接过君子剑，抽剑寒光闪烁，而另一边剑气内敛，竟毫无杀意!

"确实是把名器!"

柳宗望轻声道:"此剑是我临别安北城之际，一位大人送给我的。"

"此人姓赵，名青霜。"

拓跋珪微微侧目，这名字好像有些耳熟。

苏鸿也感觉似乎是在哪听过，但毕竟平日与东越交集太少，二人竟未能一时反应过来。

"此人，为东越龙侯府与顺宁府副门主!"

苏鸿闻言喃喃道:"二府共主?"

此时二人倒确实是想起来了，东越好像是有这么一个赵氏皇族，年纪轻轻便高居副门主之位，还算是有些贤名传出。

但毕竟东越朝政多是老人，所以苏鸿和拓跋珪想了半天才记起来。

柳宗望点了点头道:"以这位赵大人的血脉和地位，相信足以令二位将军信服了吧。"

苏鸿无奈道:"我等信服无用，此事有些超出了职权之外，还与列国相交有关，还是得上报王室，再看其做出抉择。"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柳宗望略微叹了口气:"您一路拼杀至今，应该知晓战局瞬息万变，倘若事事要请求后方决策，您能做到如今这个位置吗?"

"大胆!"

"放肆!"

身后早就听呆了的蓝羽和张巡，此时反应过来，大声呵斥道。

秋明风倒是不露声色，神色不惊。

柳宗望毫无避讳，继续道:"两位将军若是有一人肯出兵助我蓟南道，东越必将与其交好，发生任何战端必将伸出援手!"

此话一出，饶是秋明风也有些沉不住气了，柳宗望这话太狠了!

双方要么都不出兵，要么一方出兵。可若是不管是北燕还是云泱出兵，东越此后必将会站到出兵之人的一方，如此的话另外一国便会平白无故的多出了一个敌视之国，这对于云泱和北燕来说都是不愿意看到的情况。

至于都不出兵?苏鸿不敢赌北燕，拓跋珪不敢赌云泱。

那就只剩一种情况了，双方同时出兵蓟南道，与东越国与之同时交好，尽量不把自身处于敌视之方。

现在苏鸿心中对柳宗望的感觉不是赞叹了，反而隐隐的感到一丝危险!

甚至是威胁!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抽刀将柳宗望斩杀于此地!

此人未来必是云泱争霸天下的大敌!

当然，前提是东越朝堂能知人善用。

拓跋珪看到苏鸿脸上飞快的变换之色，叹了口气，他知道，两人此时脑中的想法都是一样的!

"路途之遥远，只有轻骑卒可急行军赶到!"

苏鸿无奈叹息一声:"拓跋珪，你的北燕铁骑此时有了用武之地了。"

拓跋珪脸侧微微抽搐，瞪着苏鸿道:"你知道北燕铁骑为什么叫北燕铁骑吗?"

苏鸿轻咳一声，望向秋明风道:"现在风字营最多可以调出多少兵马?"

秋明风看着拓跋珪和柳宗望，迟疑道:"一千余人。"

"不必避讳，想来拓跋将军也不会在意我这点骑卒的!"

苏鸿朝拓跋珪哈哈一笑道:"直说吧!"

"能上马征战者，一千五百二十人。"

拓跋珪闻言有些惊讶:"你这风字营虽一直都不是满营配置，倒也不至于如此残缺吧!"

苏鸿无奈道:"没办法，云泱以步卒闻名天下，和南楚的重甲步卒一起并称为天下轻重步卒巅峰，我能发展出这一点骑卒来已然算不错了。"

"说起来风字营的战马，多数还是从你那边抢过来的。"

拓跋珪点点头，看向柳宗望道:"我可出兵三千轻骑士卒。"

"北燕重于铁骑，轻骑实非所擅长之道，这三千人里还有少数是从铁骑里抽调的。"

他看向苏鸿道:"这一路上马匹估计要死不少，你那点人能活着到蓟南道?"

苏鸿笑道:"怎么你要送我几百匹战马?"

拓跋珪冷哼一声，起身往外走去。

柳宗望激动行礼道:"多谢拓跋将军!"

"看来我们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柳宗望笑眯眯的一脸期待，苏鸿嘴角抽了抽，终于下定决心。

"蓝羽听令!

"着你统领风字营一千轻骑卒，即日启程蓟南道!"

"秋明风听命!"

"立刻将此事上报夏王，越快越好!"

张巡小心翼翼道:"大哥，你这是?"

苏鸿头也不回的向帐外走去。

"为将者，特殊之时，先斩后奏!"

"随我前去点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