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直角弯胡同（1/1）

城市的高楼和繁华在窗玻璃上恍的跟虚影似的，轮胎呼呼的转的飞快，许川坐在出租车后座，扒着前排的座椅背。

“师傅，再快点！”

他语气还算沉稳，表情却已经藏不住焦急了。

司机师傅稳稳的握着方向盘，明显对这种急客非常有经验，很是沉得住气。

“已经最快了，再快就超速了。”师傅示意速度表盘，“前面路口不堵车的话，十分钟内，绝对给你送到地方。”

许川呼了一口气，又开始打林一的电话，手机铃|声在耳朵里从头响到尾，就是没人接听，林一向来接他的电话最积极，绝不会无缘无故不接他电话，除非他接不了。

拳头搁在自己的膝上越握越紧。

后方不远处，还有一辆出租车紧紧的追着许川坐的这辆车跑。

夏雨珊也在车后座往前探着身子，“师傅你再快点，跟紧点，可别跟丢了！”

师傅从后视镜里瞅瞅后座的美女，“妹妹放心，丢不了，跟车咱有经验的。”

“前面车里坐的是你男朋友吗？”出租车男司机十有八|九都有一个通病，就是话痨，特别是上来样貌还不错的女乘客，话匣子就更容易打开了，东问西问的瞎聊。

夏雨珊不说话，跟默认似的。

“俩人吵架了？”

夏雨珊还是不说话。

“你男朋友这是赶着去干嘛？这么急？市区内这车速都到顶了，不过没事，一会儿准追上，前面路口人|流望，他想不缓速都不行。”

“可能家里有点急事，我也不太清楚，只好跟过去看看。”夏雨珊应付道。

“没吵架啊？那你俩怎么不一道走？”

夏雨珊：“……”

·

十分钟前。

女服务员举着手持POS机站桌边等着许川的付款码付款呢，结果付款码没见许川打开，然后他腾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手机打开的却是备注名为“二宝子”的聊天框。

女服务员和夏雨珊都看着立时起立的许川，许川看看服务员，又看看夏雨珊，只是紧着唇缝眼睫煽动了两下，像是真的有点歉意似的，反而焦急在脸上立显，对夏雨珊说，“抱歉，有点急事，下次约。”

匆匆绕着女服务员。

钱也没付，头也不回的出门走了。夏雨珊：“……”

夏雨珊坐在座位上，回头看着许川出去大厅门的背影，又回过来，茶餐厅的女服务员还跟她脸对脸对着呢，“不好意思能退单吗？”夏雨珊尴尬的问。

“抱歉女士，咱点单的同时后厨就已经在准备并入手制作了，所以菜品无品质问题，咱们这是不支持退单的。”

夏雨珊付了款。

女服务员离开了，夏雨珊再侧头，看到窗外许川上了一辆出租车走了，她十指交叉在桌面上捏了自己的手指两秒钟，想到刚才在许川手机屏幕上扫到的“二宝”什么的名字，然后忽的起身出茶餐厅门拦了紧跟在许川身后到来的第二辆出租车。

·

那时候林一已经上小学三年级了。

来到许川家里住还没半年，眼睛圆滚滚，说话奶奶的，跟个小跟屁虫似的一天到晚挂在许川身后，只要见着许川就一圈圈围着许川转，哥哥这样哥哥那样。

林一早前养父母给他入学的小学和许川这边不在一个区，为了更方便照顾林一，庄玉华托了关系给林一转了学，就和许川读一个小学了，许川这时候读小学六年级。

新学校林一看上去不是很适应，老师给庄玉华的反应就是林一不怎么合群，很内向不爱说话，可是又经常和同学们有口角。

总之意思就是这孩子性格有点问题。

希望家里人可以多留意留意，做一下正面的引导，可是林一在许川家里的表现都很好，非常乖，不是一般的懂事听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让吃什么就吃什么，从不挑食，没有不爱吃的东西，吃什么饭菜看着都很香。

庄玉华和老公都很喜欢林一。

学校里有一伙女混子，十来个人，领头的女生听说她老爸结婚前就是混黑道的，还进过局子，婚后媳妇儿厉害就给劝从良了。

毕竟年纪在这，都是小孩子，老师们不惧也不当回事，正当管教天天叫家长。

气焰却是没压下。

林一不知怎的惹到了她们。一天傍晚放学，许川在校门口左等林一右等林一，学校里学生们差不多都要走光了，也不见林一出来。

就进学校里找。

林一教室里找了两圈也没见林一人影，教室里残留的几个同学许川一个个问都说不知道，没见到林一。

林一不爱乱跑。

平时一放学就冲出来校门口找许川，这会不见人也联系不上，许川头大又去办公室问了没走的三年级老师，老师也说没看见。

学校里各处又找了一大圈，还是没见着林一，平白无故人就找不着了，许川是真着急了，正想要不赶快回家找爸妈想办法。

在差不多公共厕所的位置，听见似有似无的声音，许川脚步缓住，“哥，救我，哥，救我……”

“林一！”许川冲进厕所里。

厕所里没有人，男厕所里女厕所里都没有，但声音却是从厕所里传出来的。

“林一！一一！你在哪？大点声？”许川围着公共厕所转圈。

林一一定是听见许川叫他了，“哥！哥！救我！救我！啊！”喊声变大了。

–

许川拖着自己的书包玩命往学校外面跑，他知道林一在哪了，不在学校里，在外面，公厕外面的那面墙。

林一这时候真的很瘦小，很瘦，细胳膊细腿，个子也矮，长相柔软的像女孩子。

四五个女生把林一按在地上，林一手脚都被人抻着挣扎不动，一个个最高的女生站在那指挥，许川冲过来只听见那女生说，“没爹没妈的野种还敢不识抬举，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后果！”

“脱！把他衣服全给我脱了，我到要看看长这么嫩到底是不是跟咱们一样，都是女的！”

许川这时候也有点浑，在学校里也不是什么好接近的善茬，但读六年级了觉得自己成熟的很，不跟低年级的玩。

“住手！”书包丢脚边，许川几步窜了过来，地上那几个女生见有高年级的男生过来就自觉停手了，林一两个脸蛋通红，一看就是被打了，上衣挂在脖子里，一只胳膊已经从衣服里出来了，裤子都被褪到腰下了，差一点点就被这些女生看光光了。

许川那个火啊，都要冒出天灵盖了，“不打女生”是少年男孩骄傲自豪且自律执行的风光事迹，可是这一刻许川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特别是听到林一被骂“没爹没妈的野种”，林一多乖啊，他的人生已经很可怜了，许川对于林一搬来他们家里住这件事只有两个印象，一，林一很招人喜欢，二，林一太可怜了，尤其他年纪这么小，连个自己的家都没有，寄宿来他家，亲生爸妈更是不用妄想了。

揪住那个头目女生的衣领许川真的太想挥拳了，“你，刚在说些什么！我看你这个没教养的样子更像野种，回家记得找你爸妈做个亲子鉴定，不一定哪拾来的。”

读六年级的许川个子已经窜起来了，这五六个女生年级都比许川低，有林一同班的，也有四五年级的，但女生和男生，身量是没法比的，许川气势自然压着她们一大截。

衣领勒着那个女生的脖子，许川实在气急，又太想先看看林一，林一出来的那只胳膊已经自己缩回上衣里了，然后两个手掌杵着脏兮兮的地面拥在那墙角。

许川手劲可能确实有点大了，搡了那女生一把，那女生“啊”一声，整个人横摔在地上，偏偏平整的地面上有一块砖头，也不知道是本来就有，还是这几个女生自己带过来的。

砖头是半个的，还滚了一圈，女生额头瞬间往外冒血，唯一被吓到的好像只有林一，“哥……”

这一声喊的很恍，像喃喃，许川没空关心那个女生的伤势，紧贴着林一去摸了摸林一通红的脸，“哥哥来了，别怕。”

那个女生不愧是小混头目，除了那声“啊”，再没出任何吱哇乱叫的声，另几个女生把她扶起来，她还两个胳膊一挣把别人都甩开了，自己嗦着嘴摸了下额头淌下来的血。

这很明显，高年级男生力气大，个子高身量在那，她们不可能打得过许川。

那女生满脸气急败坏，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了，“你等着！这事没完！”

然后乌乌的带着那几个女生就走了。

许川连一耳朵都没往身后放，因为林一这一刻正眼巴巴的看着他，准确来说从许川赶过来林一就一直用一种可怜至极的目光望着许川，许川非常吃林一这个眼神。

头发凌乱，上面有很多尘土，许川一点点帮林一抖掉，捏走那些小颗粒的土块，跟林一说话，问是否还好，有没有哪里痛，哪里不舒服，但林一不说话。

除了那声可能是被血迹吓出来的“哥”，许川来了林一一句话都没有开口过。

问什么林一的回应只有看着许川。

愣愣的缩坐在墙角，两个小手掌贴着身侧杵在地面上，像失声了一样。

许川把林一的一双手拿起来，拍拍上面的土渍，跟林一对视了几秒，许川看出来，不管他再多问什么，跟林一说些什么，林一大概都不会跟他讲话，可是他在哭。

没有声音，眼泪哇哇的往下流。

许川帮林一抹了抹眼泪，蹲在他面前转过身，拍拍自己的肩膀，“来！哥哥背你，咱们回家。”

一双怯懦的小手就攀上了他的肩膀，紧紧的在许川的脖子收拢，脸蛋贴过来，泪痕洇湿着许川的侧颈。

回家后庄玉华知道了林一在新学校里竟然这样被欺负，更是火冒三丈，第二天就找去了学校。

在办公室里跟林一班主任还有学校校长大闹，不依不饶，弄的班主任上午的课都没有上，往后延了。

后面那个女生的家长也来了，气焰和庄玉华不相上下，毕竟人家女孩子受伤了，还缝了两针，只是过错方在女方，谁都不肯相让，学校也不好护着谁。

最后庄玉华给那个女生赔了医药费，那家也没有跟林一道歉，但林一班级家长群里面被庄玉华好一番折腾。

好的一点就是这之后那些女生没再找林一的茬，许川每天放学也不在学校门口等林一了，基本都直接到林一班里去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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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在许川的记忆力非常深刻，再往后，林一只要有点什么风吹草动许川的脑子里立刻就会冒出这个画面，林一被好几个人按在地上，还是女生，他都没能力反抗。

如果遇到男生欺负他……

尽管后面这些年林一也没有再经历过这种事了，就算有点什么也是不痛不痒小打小闹的，但关于林一，许川在这种事上的逻辑始终没有变——林一非常容易被欺负，不擅长反抗，很弱小。

所以时隔多年，许川又看见林一喊哥！喊救我！给他发这样子的消息时，许川第一时间心就提起来了，林一不会跟他开这种玩笑。

他遇到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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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下班高峰期，前方主道路口果然堵车了，红绿灯后面拉了长长的队伍，师傅车速刚缓下来一点，许川心里太着急，是等不了一两个红绿灯了。

“师傅不要往前贴车了，六角路小道往里拐，我知道怎么走，几条小路绕一下就能到。”许川下了指挥，司机师傅方向盘一打就拐进了小窄路。

说完许川又瞅了瞅手机屏幕上林一发给他的定位，拇指愈发压紧在手机侧沿上。

·

这胡同有个直角弯，拐进去谁都看不见，另一头还有一棵老榆树堵在路上，真的是私了或做点什么晦暗事情的最佳宝地。

林一先往胡同里跑进来的，因为那男的一直堵着他前方的路，像半路堵截漂亮女孩子的恶霸，那样的表情。

他想不跟这个男的纠缠，直接从胡同里绕出去跑回家，结果在拐角处被那男的追上来扯住了后领的衣服。

近十分钟的语言车轮他们动手了。男的本来就不是什么良民，体格也健实，外形直观来看林一想沾光也有些困难。

逃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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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包在地上滚的很脏，校服外套也是，上面都是被踩来踩去的脚印，林一一边小臂上有擦伤，连着的手背上也有，另一边倒是没看着有什么明显的伤痕，只是有些浮土，像在砖墙上蹭到的。

那男的表情看上去非常狠，像只被惹怒的疯狗，十个主人都拽不住他的那种，腿有点瘸了，扯着林一的衣领“砰”的一声，给林一摔在了墙面上，这力度后背肯定受撞不轻，林一眉头皱的几乎突出了面部，远方有一点声音飘过来，林一耳鬓那里皮肤跳了一下。

那男的扼住他的脖子大喘气，“小瞧你了啊？哥哥今天必需要教教你做人了。”

林一却没心情跟这男的对话了，膝盖怼人肚子上拼力，男的被撞开，脚边刚才不小心踩到的砖头瞬间被林一捡了起来。

他举着就要往那男的面门上呼，那男的也一点不带怵的，迎过来就接住了林一举着砖头的手腕，一个轮翻。

林一没摔在地上，被对方摔去了另一面墙上，又是“咣”的一声，手腕有些脱力，砖头到了对方手上，许川的声音已经近在咫尺。

“哥！！救我！”眼看着那块砖就要往自己的面门上落了，林一扯开了嗓门子呼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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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及时的一脚，那男的被许川踹在了侧腰上，砖头落地，那男的倒退了两三米，撑在了后方的墙面上，看到林一的手臂上有伤，许川忍不住又冲过去踹了一脚，男的平躺在地上，没有在试图反抗了。

只有刚才就有些瘸的那条腿，在打颤。

林一原地靠在墙上，“他打你哪了？还有没有哪里受伤？”被许川关怀，全身检查。

正在这时，这胡同拐角处冲过来另一位急匆匆追过来的人——夏雨珊。

“许川！……发生什么事了？”

林一侧头，脸色像看见什么让他非常讨厌的东西一样暗下去，许川正要往夏雨珊看一眼，被林一用有擦伤的那只手无助的捏住了衣领，“哥，我现在觉得全身都疼。”

有人替许川回应了夏雨珊。

后方那男的撑着手臂从地上半坐起来，声音还有点喜似的，“雨珊？你怎么来了？你是不是不生气原谅我了？”

夏雨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