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番外 巫女是神明的妻子·八（1/1）
他们越靠近山顶，天空就越发昏暗。
流浪者手扶住斗笠，抬头看去。
天空是静寂的，像是一幅将景物定格的油画，凝滞而厚重，真实而虚假；又像是一副正在痛苦呻吟的面孔，让人从心底感到凄凉与恐惧。
这是最后一道鸟居了。
赤红色的鸟居静静矗立在林间，它是如此的肃穆，是如此的神秘，又是如此的凄凉落寞。
青山停御门，玉藓草木深。
鸟居的笠木的两边略微向上翘起，红木无言，却好像能与天神沟通一般。
神圣而静穆。
“不！”
小狐狸颤抖的叫喊声让流浪者停下脚步。
流浪者回过头，·蓝紫色眸子中看不出什么情绪。
小狐狸瞳孔拉成细针状，尾巴上的毛发炸起，好像是看到了什么十分可怕的事物一般。
御雨影能感到自己的胸口在剧烈起伏，急促的呼吸声渐渐在耳边拉远，最后化作刺耳聒噪的蝉鸣声。
[你回来干什么？！滚出去！！]
[让你成为这里的守护神真的是抬举你了！你还有什么脸面来到这里？！]
“不…”御雨影双眼无神，嘴里不停念叨着一些听不清的话语，“…我…我真的在保护……对不起…对不起。”
[别再出现在我眼前！你这个……你这个……毫无用处的胆小鬼！！]
[既然是胆小鬼，就好好缩着头千万别出来！现在，滚出我的视野！！]
御雨影不自觉流下一滴泪。
泪水滑过脸庞，在皮肤上留下一道曲折的线。
御雨影眼眶中转着泪水，像是路边被人踩踏、沾满泥土的枯蔫的花，再也拾不起过往。
[滚出去，别再回来！]
“不…闻子……对不起。”
[出去！！离远些…别回来了…]
“……”
御雨影呜咽一声，化作小狐狸转眼间便不见了。
“御雨……”
派蒙的声音没有追上小狐狸的残影。
小派蒙紧锁眉头，神色担忧，“空，御雨影刚刚突然变得好难过……”
那份强烈的情感也感染了小派蒙，此时她觉得自己的心脏也在一抽一抽地疼，就像是被自己最亲近的人抛弃了一般委屈难过。
“…我好担心他。”小派蒙看向旅行者的眼神里满是担心，“他那个样子…会不会有危险啊？我们得快去找他。”
旅行者点了一下头，然后看向站在鸟居旁不作反应的流浪者。
“你是在询问我的意见吗？…身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旅行者当然要对得起自己打出去的声望。快去吧。我一个人进去。”
说完这话，流浪者自己穿过红色的鸟居，踏上青石砖铺就的参道。
旅行者冲小派蒙点了点头，两人一起快速往御雨影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
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被时间抛弃之地。
这里是亡魂永殁之地。
这里的时间是永远的凉夜。
这里的樱花绽如溅血，直至永恒的尽头。
流浪者手腕一翻转，刚刚躺在手心的樱花花瓣便如无重量的羽毛般，晃悠着、飘乎着落入泥土之中，一点声音也没有留下。
流浪者收回目光，衣料因为行走而产生的“沙沙”轻响与静静飘落的樱花雨相合成一首无字的诗篇。
没有人……
除了破败的神社建筑和盛开似火的樱花，什么都没有。
“时闻。”
流浪者尝试着呼喊出少年的名字。
并无应答。
流浪者找寻遍神社中的所有地方，却只有沉积已久的飞扬的灰尘前来迎接他。
最后，流浪者站在空荡的神乐殿中。
这里一点光亮也没有，压抑得让人喘不开气。
流浪者沉下眼，抬手抚上自己的胸口。
一种奇妙的感觉涌上来，就好像……
时闻现在就站在他的面前一样。
流浪者抬眼，声音里没有一点迟疑，“时闻。”
……
时闻缓缓抬起眼。
两人皆不见对方，却又好像真切的撞入彼此的眼眸中。
时闻手抚上胸口，头上的金冠因为他的动作晃出细碎的光影。
[您不舒服吗？]
空渺的女声传入耳朵，时闻放下手，轻轻摇了摇头。
时闻站在光中，闻子立于暗处。
一明一暗，泾渭分明。
“结束了。”时闻轻声说。
[多亏了您的帮助。]
时闻深吸一口气，将桧扇递给闻子。
闻子惊呼一声，将桧扇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握在手中打量了好一会儿。她好像很悲伤，又好像很愤怒。
闻子蹙着眉头，话音带着颤：[怎么回来了……]
[那个家伙！干嘛非要赖在这里不走…]
她一直在等他啊…
一直在等他离开啊……
明明跨过山脚下最后一道鸟居就可以了……干嘛非赖在这里不走……她就快要坚持不住了啊……
[大笨蛋！]
时闻低垂下眼，“我从八重神子那里知道了你们的故事。”
【“……闻子嘛，她也是个傻子哦。”樱花树下，粉色的狐狸宫司如此评价她记忆中的巫女。
“将自己融入地脉中，强行借用神樱树的力量扭转时空去拯救那只早已死去的小狐狸什么的…果然就是个傻子嘛。”
“既成的事实又如何能改变呢……到最后也把自己搭进去了。”
八重神子叹了口气，“哎呀，当初我不忍她沉溺在幻想里面从而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便前去寻找她。她却躲着不肯见我。
神子我啊，可成了一只吃闭门羹的小狐狸了…呜呜呜，我好可怜哇。”
“不过…也许事情出现转机了也不一定。”八重神子眼珠一转，哭泣的表情瞬间消散，她对着时闻嫣然一笑，“你也许能穿过那被刻意扭曲的时间乱流见到她也不一定呢…”
“我？”
“嗯哼~找到你的那个存在可不是什么人或者妖死后化成的魂灵。”八重神子围着时闻走动，步子轻缓，声音懒洋洋的，有些漫不经心。
“那是…式神。”
“阴阳术？”
时闻想到一个人——惟神情之介，稻妻历史上有名的大阴阳师。
相传，惟神情之介在悲愤之下离开稻妻，前往璃月修习仙术，回到稻妻后创立了阴阳术。
而驱役式神则是阴阳术中的一种。
妖怪是不太可能使用阴阳术的…所以……
“那是闻子的式神？”
“你果然很聪明。”八重神子轻笑，漫不经心地夸了一句，继续说道：“惟神情之介，你应该知道吧？”
“嗯。”时闻点点头，在他回到璃月挨家挨户串门的时候，闲聊之间理水叠山真君曾经提到过这个名字。
“惟神情之介回到稻妻之后，闻子曾经向他请教阴阳术……”
所以，那只带着狐狸面具并将他错认成闻子的魂灵，不是侍奉御雨影的仆从，而是闻子放在外面的一个式神？
那么为什么式神会寻找驱使自己的闻子呢？
看着时闻脸上的思索神色，八重神子直接给出了答案：“是闻子故意的哦。”
“修习过阴阳术的人们都相信人的愿力可以扭曲事实。闻子想要凭借这个将那只小狐狸救回来，对此，她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她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将自己融入了地脉之中，并借取了一部分神樱树的力量将时间扭曲。那只小狐狸的残魂就这么被闻子从地狱中捞了出去。”
“这大概就是你们璃月的‘一命换一命’吧？…哎呀，我一个稻妻人肯定对璃月的话不怎么熟悉，你意会一下。闭嘴，别打断我。”
“可是即便如此，那只小狐狸还是不能算是活了过来。”
“要让旁人认为那位名为‘御雨影’的妖怪一直活在世间才可以。”
“所以，闻子做了第二件事情：她以诸多事物为媒介，将灵力附在其上，将其变作式神。并且，她特意让式神认为自己是侍奉大妖的仆从，而他们的任务就是寻找闻子或者闻子的转世。”
“越来越多的普通人偶然遇到了这些‘狐妖大人的仆从’，也有越来越多的人愿意相信闻子编造出的‘真实’。”
“御雨影大人在寻找自己的爱人，为此，不惜放出诸多仆从找寻其踪迹。真是一个凄美的故事，对不对？”
“什么冷酷帅气的御雨影大人，无所不能的狐妖大人，温柔似水的巫女小姐……还有什么‘晴天下雨、狐狸娶亲’、‘巫女是神明的妻子’的说法……也是有趣的紧。”
“不对。狐狸面具说桧扇是御雨影的遗物，说明它知道御雨影已经死去的事实…这与闻子的设定相反……”
一本书抵在唇上，时闻顿时止了声音，看着突然凑近的八重神子身子后仰。
八重神子微微眯起她那一双风情万种的狐狸眼，声音慵懒却危险，“小仙人，都说了，不要打断我。”
八重神子撤下书，重新与时闻拉开距离，继续慢悠悠围着时闻转圈。
“那个狐狸面具是御雨影的。那是狐斋宫送给他的，他很喜欢，一直带在身边。”
“那副面具自然知道御雨影已经死去的事实。但是它是个器物，也只是个器物而已。”
“是器物，那便只能接受更高存在的摆弄。”
御雨影的面具被闻子炼制成了式神，它便只能遵循闻子的命令，和其他式神一起“寻找闻子”。
“随着时间的流逝，闻子的力量逐渐减弱，与之相对应的，便是闻子施加在式神身上的术法也减弱了不少。”
狐狸面具原本是不能说出御雨影已经死去的真相的，但是闻子的力量减弱了，闻子当初设在它身上的禁令也有所松动。它得到了一些说出真相的自由，但是不多。
“不要以为它找到你是真的看错了眼。凭借气息识人的式神怎么可能找错人。它啊，只是在想办法向你求救罢了。”
“御雨影喜欢闻子，喜欢得不得了。没想到，他的面具竟然也继承了他的意志。”
狐狸面具不能完全摆脱当初闻子所设下的命令，所以它采用了迂回的方式隐晦地向旁人求救。请求别人能将主人的心上人解救出来。
“明白了吗？”
时闻没有说话。
“小仙人，说两句，没事说两句。”
“明白了。还有……”
“嗯？”
“能否不要再绕着在下转圈了…有点晕。”
“……”
八重神子笑意更甚，将一枚御守放到时闻的手心，袖间隐有暗香浮动。
“自我那次吃了闻子的闭门羹，我是不想再管他们俩的事情的。但是既然都求上门来了…我便管上一管吧。”
时闻举起手里的御守，看向某只粉色的狐狸，晃了晃。
你管上一管？那这御守是什么意思？
八重神子呵呵一笑，“我刚刚说过了，我吃过闻子的闭门羹。她呀，可是害怕我害怕得要死，压根不想见到我呢。”
“但是你不一样。你是璃月仙人，熟悉璃月仙法，想必闻子设下的阴阳术对你而言不算什么。而且，你拿着这把桧扇…也许闻子会愿意见你呢。”
“那个御守算是‘此时’的坐标。是我为了防止你迷失在时间乱流中而上的一道保险。…我可不想看你那小人偶的黑脸。”
“……好。”看来他是非去不可了，时闻点头应了下来，“不过，我要先回旅馆一趟。”
“时闻，再帮我一个小忙吧。”
八重神子唤住黑发的少年，嘴角勾起一抹不明意义的弧度，“放心，我会告知你那小人偶的。”
“那里需要超度的亡魂众多，以我的了解，闻子大概每隔一段时间便会起跳神乐舞安魂镇命。如果我没有算错的话，这一次的神乐舞便是这几天了。作为老朋友，我想送闻子一套千早服，不知这位好心的仙君能不能帮我这个小忙？”
千早服，巫女举行祈福仪式时穿着的礼服。
时闻没有多想，随即答应了下来。顺手送个礼物罢了。
事情的发展比预想中的还要顺利，时闻没有多费力气便见到了自囚于交错时空中的巫女闻子。
也确实如八重神子所说，闻子需要起跳神乐舞进行祭祀祈福仪式。不过现在的闻子灵力稀薄得像张纸，早已跳不了具有镇魂安命效果的神乐舞了……
事情发展到最后就变成了…千早服和神乐铃到了时闻的手里，跳神乐舞的人也由闻子变成了时闻。闻子则成了教导舞步的老师。
明明原本是为闻子准备的千早服……啊，不对，也许这千早服一开始就是为他准备的。
巫女打扮的小仙君微笑着将八重神子下一年的油豆腐全部划掉。
狐狸记仇，他也记仇。
仇上加仇仇更仇，仇仇何时休？不肯休，不肯休。】
[要不是我不能离这里太远，我绝对要把他踹出去！]原本哀哀戚戚，似乎马上就要落泪的闻子突然咬牙切齿道。
感觉突然变了个人呢……
[明明……]明明只要走出山脚下最后一道鸟居，他就可以回去了，回到那绚烂的人间去。
[蠢狐狸！笨死得了。]
[时先生。]闻子抬起眼。
“嗯。”
[如果方便的话，您下山的时候可以帮我把那只小狐狸提溜出去吗？]
“好。”
闻子的脸上有些惊讶，似乎没有想到时闻就这么干脆利落地答应了她的要求。
时闻温柔地笑起来。
他说：“我和你一样。”
“如果是我的话…我想我也会和你做出一样的选择。”
值得吗？
时闻和闻子相视一笑。
值得。
“好像…有人来接我了。”
刚刚那股奇妙的感觉再次涌上来，时闻嘴角是压不下来的弧度，他向巫女闻子告别。
在交错的时空中，流浪者和时闻同时抬起手。
御守发动。
流浪者紧紧握住时闻的手，将其拉入自己的怀中。
他的珍宝，终于被他找到了。
“找到你了。”
流浪者将他抱得很紧，好像要将他按进骨血中一般。
少年的声音很平静，但时闻却能听出其中一丝丝的后怕的情绪。
时闻捋了捋流浪者的后背，安抚着某只正炸着毛的猫猫。
“别怕，别怕。”
“别怕，我在呢。”
“我拜托八重神子给你留信儿了的…”
流浪者眼神冷下来，“没有。她没说。”
“嗯？”
很好，时闻表示这个仇他记下了。
流浪者放开少年，眼神将其上下打量了一番。
奇迹小闻·巫女千早服限量版
看样子时闻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仍然穿着这套巫女服。
流浪者嘴角噙着笑，他从前也见过穿着千早服的巫女。
衣服并不好看，他一直是这么觉得的，但是这套衣服穿在少年身上就莫名顺眼多了。
“嗯……”流浪者半开玩笑道：“你穿着这一身，是要去侍奉哪一方神明？”
时闻眨了眨眼，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衣服，整个人瞬间失去颜色，石化当场。
流浪者见到尴尬石化的时闻，心情大好。
过了一会儿，时闻抬起头，十分认真地对他说：
“大概是……一位曾经被人唤作“七夜寂照秘密主”的神明吧。”
“他早已抛弃了这个名号，不过…在我心里，他确确实实是一位神明。”
“世间的七位执政都比不上他。”
“他正站在我的面前。”
“你是我要侍奉的神明。”
“独一无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