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十六国（1/1）

在那群衣不蔽体的奴隶之中怎么会有那样不凡的仪表呢？骆非总是刻意地低着头，尽量避免旁人注意到他。

准确来说，是他那一对奕奕有神的眼睛让他的仪表格外超卓。这双眸子具有宿命的色彩，他为此而烦恼。并非每一个人都会为天将降大任所激励，如果一个人生来上根大器，那么他有可能会将之视为诅咒。

他分明记得在他年仅七岁的时候，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告诉他接下来要做什么，他遂按图索骥，把事办成了。他注视着那些已然殒命，横七竖八的尸体，苍白的脸庞惊恐扭曲，他又将目光投向那些跪拜在他脚边的甲士，屏气凝神仰望着他，犹如仰望一尊神祇，在那一刻，他意识到他并非是在打桃射柳，而是在下一场操纵人命的棋局。

他是否会为这样的天赋异禀感到疲倦不堪。答案是肯定的。在他父亲别有深意的表情中，他敏觉到他父亲对于高位的窥伺。

每个人都会做出抉择，而他们面临的几乎都是下决心的艰难与否，骆非则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出每一次抉择，甚至，走出迷宫的有多少条路线，他都胸有成竹。

他的父亲大悦，私底下常常抚其背告之：“汝天命加于身耶。”何为天命？不言而喻。

他只要求助脑海中的那个声音就行了。那个声音自然会告诉他每一步应该怎么做。

那么，他是否会接受加于身的天命呢？起码在目前，他选择逃避。而放逐自我并不代表着他不会动用那个声音。

然而，在这几天，他暂且按捺住那个声音，跟这群笼中之鸟一起受驱赶，遭鞭笞。起初，跟奴隶们倍感绝望所不同的是他反而有些许雀跃。这些凶神恶煞的鲜卑人跟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甲士并无二样。当下，他任人宰割，那些鲜卑人凶光毕露地挥动鞭子，也落在了他的身上，切肤之痛让他不吝动用那个声音。原来他也是怕死的。

对于他这样的人物，怕死并不意味着苟且偷生，而是他油然产生一种对于苍生的悲悯。

于是，他动用了那个声音。那个声音指引他悄悄地附到旁边的一个奴隶耳边说了几句话。那个奴隶混浊的眼神突然射出一道骇人的光，向看守他们的鲜卑人猛扑上去。那个奴隶像发了疯的野兽，狠狠地撕咬下对方脸上的一块肉。那个鲜卑人顿时痛不欲生，嗷嗷大叫，这动静马上引来了他的同伴。但是，在其他的鲜卑人对那个被突然袭击的同伴施以援手之前的一会儿时间里，那群原本懦弱不堪的奴隶已经暴动了起来。

驱羊攻虎是天选之子的特质，尽管天选之子并不只有一个。

虽然奴隶们手无寸铁，但是人数占优和求生本能让他们不落下风，鲜卑人逐渐变成被屠戮的一方。在一旁袖手旁观的羌人见到这个局势，不免脸上无光，遂也挥动兵刃加入了战斗。几乎同时，另外一群奴隶以为那些气势汹汹而来的羌人是针对他们，不愿坐以待毙，困兽犹斗。

骆非抓准时机，伺机往有生机的地方去。鬼使神差地，他就往楼上的方向去。毋庸置疑，那是来自于他脑海里的那个声音的向导。

只见他快步地来到楼上的转角处，不料一个拉扯着柔荑的鲜卑人撞面而来，他机警地向另外一个走廊退了几步，将身影隐入暗处。

那个鲜卑人怒火中烧，却不放开拉扯着柔荑的手，仿佛那女子是他好不容易捕来的猎物，他还没有好好地享用一番呢。

在那其后，还有一个男子紧握着短匕首，步步趋近。看来那男子跟这被挟持的女子关系匪浅，骆非不禁这样心想。

下面厮杀的鲜卑人大声呼喊着一个名字，应该是楼上这个鲜卑人。这个鲜卑人想要增援他的同伴，却又舍不得眼前秀色可餐的女子，不禁大肆咆哮，妄想喝退那个紧随其后的男子。

“你莫伤她分毫。”那个亦步亦趋的男子正色道。

“你是个什么东西。”那个鲜卑人怒目切齿道。

“我不是东西。”那个男子示弱道。

那个鲜卑人骤然狂笑起来，威胁道：“你跪下来，我就饶过这个女人一命。”

那个男子无可奈何，只能按照他说的话来做。

那个鲜卑人见状，得势不饶人道：“好一个狗东西，叫你跪下来就跪下来了。你以为我会饶过她一命吗？你别想了！”

躲在一旁的骆非一下子十分厌恶这个厚颜无耻，贪得无厌的鲜卑人，但是他脑海里的那个声音告诉他不要动。

“你才是狗东西。”那个被挟持的女子被激怒，大声斥道。

那个鲜卑人一只手将那女子顺势往身边一拉，另外一只手屈肘重重地击打了那女子的胸口。那女子受此重击，登时剧烈咳嗽干呕，神情极为痛苦。下一秒，不甘受辱的那女子狠狠地咬住那鲜卑人的大拇指关节处。

“放手，快些放手。”那个鲜卑人忍痛嘶吼道，手肘不停地重击那女子的背部。

任他怎么击打，那女子倔强非常，咬合的牙齿怎么都不肯松开。手起刀落，鲜血从那女子的胸膛汩汩直流而下。那个跟这个生命快速在流逝的女子关系匪浅的男子疾擎短匕首向前，利落地结果了那个鲜卑人。

那女子倒在了那个男子的怀中。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而死亡将他们双方的距离变得更远。

就在那个男子悲痛不已的时候，骆非脑海里的声音告诉他不用再躲藏了。一个深情之人必定是重义之士。

“这位壮士，汝之伤悼恐怕不得不暂时放一放，眼下，这外面尚且危机四伏。”骆非说道。

“你是何人？”那男子警觉道。

“一个北方人。”骆非回道。

有一天，这个北方人成为了北方，只是这是在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