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是真的死了吗（1/1）

早上，叶伟伦醒了。

今天是他在南明山徘徊的第五天，他觉得他已经死了，三桂也觉得是。

这几天，他一直回想那晚，他是真的摔死了吗？

死后世界的传说多种多样。有传闻说，人死后，善良的人上天堂，邪恶的人下地狱；有说，会被灌孟婆汤，会走奈何桥，过忘川河，善良的人投胎成人，邪恶的人则掉落奈何桥或被投入畜生道；有说，会变成孤魂野鬼，不停徘徊在死不瞑目的地方，直到黑白无常来收，不服从的则会被打的神魂俱散；有说，黑白无常会带鬼魂走过黄泉路，到阴曹地府，在阎罗殿面见面目可憎的阎罗王，小鬼喽啰们拿着杀威棒击地，喊“威武”后，牛头马面示威，判官会说你的生平或罪状，让阎罗王下判决你的去处；有说，至善至圣的人则羽化登仙，不再遭受人间轮回历劫之苦；有说，人世就是轮回，死就是生，生就是死，回到初生那一刻重新来过；有说，死亡后人的体重会减轻21克，是灵魂的重量，灵魂与肉体分离，不知何去不论何往。

“所以，我们现在是灵魂，是孤魂野鬼？”

“或许是的。”

“所以，这里是死后的世界，简直跟现实的南明山一模一样！”

“或许是幻象。”

……

“所以，我们现在就是一直徘徊，直到黑白无常来收我们？”

“不知道，那我已经等了很多年了。”

噢，对了，三桂已经死了很久了，久到她也不记得了。或许被灌了孟婆汤，因为这几日聊天中，关于她的生前总是一问三不知。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当三桂邀请他看自己的“杰作”，绕到文殊庙背面，灰黄的后墙上几乎刻满的‘正’字的时候，她平和又苦涩地说：“从我有现在的意识开始，每过一天就在这面墙刻上一笔，证明时间是在流逝的。我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刻字，但是我每天都会去刻，除了这个以外，没什么好做的，我走过这个山的每一条路，摩挲过几乎每一棵树，看到都是同一片天，每天过得就像同一天，只有每天新添的笔画才让我知道不是。”

她转头看见叶伟伦震惊到呆滞的眼神，为缓和气氛，宽慰他：“如果你想要记录，就找块空白面……上面是空白的，你也够高。”但这种宽慰起到反作用，叶伟伦睁圆了眼睛，现实的打击惊得他说不出话，墙上的字多得他数不清，三桂已到底被困多久了，这果然不是现实，那么我也是死了吗。他抿抿嘴，僵硬地回应三桂的‘关怀’：“好的，基本也只有上边是空的了。”他还看见一块地方上面写满的恶毒绝望的话语，墙上印记已浅，但在见者的心里刻下了。叶伟伦五味杂陈，三桂对此视若无睹，他几乎贴墙细看，用手抚了抚墙灰，“这也是你写的吗？”语气小心翼翼，见三桂说：“不知道，不太记得，我开始刻字的时候它就存在了。”她否认了，叶伟伦半信半疑。

当他因为担心晚上有野狗出没而刨坑、制作简单陷阱，正蹲着埋头苦干的时候，三桂陪伴着他，冷不丁地说一句；“你没有发现吗，你挖了这么久，连一只蚂蚁都不会看见，这里没有任何活着的生物，包括我们。”三桂说这话时一本正经，而叶伟伦刨坑的手已经开始颤抖了，他按捺着因惊惧而狂跳的的心脏，按捺着强烈不安的情绪，说：“这个玩笑不好笑，你这样像是在恐吓我。”他没有回头，但心里清楚，三桂一定又会露出薄凉又嘲讽的一丝笑意。

当他把甚至过期的贡品都吃光了，不得不掏垃圾桶找他扔掉的腐烂瓜果时，却发现垃圾桶空无一物后，准备挨饿的时候，三桂拿出了之前他递给她的苹果和糕点，“你吃吧，我已经不需要吃了”叶伟伦颤颤巍巍地接了过来，“这不是我之前递给你的吗？你一直没吃？”换来三桂淡淡的一句，“我并不需要吃东西。”看见叶伟伦害怕的脸色，又补充了一句，“鬼魂是不会感觉到饥饿的。”她带着审视的眼光，扫视着叶伟伦，仿佛他在扯谎在演戏。

“我真的是死了吗”

“是的，你已经死了，和我一样。”

叶伟伦已经不确定自己是否该害怕三桂，他可能也死了，但他反驳三桂，嘴硬地说：“不，我觉得我还活着，我肚子会感觉到饥饿，会感觉到疼痛，如果我已经死了，不应该会这样。”

三桂说；“我不会饥饿，但我也是每天都能感觉到疼痛，很痛苦，像全身心从内到外、由里及表都腐烂得冒泡一样，比你丢掉的水果更烂，灵魂深处的刻骨的痛，痛的发臭，但是这是幻觉吧。”

她又诘问叶伟伦：“所以死亡之后，是不会感到饥饿不会感到疼痛吗，你怎么知道呢，难道你以前死过吗？你没有，你是第一次死，死亡就是像我们这样，也许会饥饿也许会疼痛，或许你感觉到的饥饿是幻觉，你不相信自己已死的事实，由心理驱动而产生的幻觉呢？你看你前几天才把腐烂的瓜果扔进垃圾桶，但现在你也看了你也找了，什么都没有了，不是不见了，本来就不是幻觉就是幻象。”

这话似有理有据，说的叶伟伦也无从反驳，但很快他又找着自己和三桂不一样的点。

“你不记得你是谁、不记得你是怎么来的。”叶伟伦本来顺着说‘死’，但他还是用‘来’，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可是我还记得，我记得我的妈妈和舅舅，记得我的朋友们，记得所有我高兴的难过的事情，如果你认为现在这种情况就是死亡，那么我跟你不一样，我记得我是谁，所以我还活着。”

“等你像我一样在这里待上数年，你也会丧失你生前所有的记忆的，会跟我一样，什么都不记得……但是没关系，现在我们在一起，我可以帮你记得。”三桂鼻子哼了一下，嘴角的讥笑瞬间消失了，她语气非常诚恳，叶伟伦认为是自己看错了。

她自顾自地说，“你知道吗，我看见你的时候，我非常高兴，你来了我就没那么孤独了，那天我看见你一直徘徊，无论如何在这里的日子总算是不一样了，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要好，精神上相互支撑，不至于疯了，你就不会忘记太多啦。”叶伟伦觉得自己确实要疯了。

“你到底是人是鬼？”

“我应该以前是人，不记得了，或许我还真的是山鬼，我在这，嗯？南明山存在了那么久，我就是这座山的山神，我等到了你的出现……但我很喜欢我的新名字，三桂，‘墙头三桂着花疏’比山鬼好听。”

叶伟伦心想，原来她说她的名字是山鬼。

永远等待着情人的孤独的多情的山鬼，或者引诱着男子死亡的狡黠的美丽的山鬼。她疯了，我可不是她的情人，她也不会是什么山神，她碰瓷什么山鬼！他心里默默地拜拜，小孩子不懂事，百无禁忌，我替她给山鬼女神道歉。

他依然会感到饥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