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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 38 章(1/1)

再三安慰哭泣的明玥,留下了那个护身符,将她送出大门后,泽峻望着这个护身符发愣。

为什么现在才出现?他要怎么跟殷梓说呢?她追寻上千年的族民出现了,她却只剩下一点影子和残缺不全的魂魄。

泽峻的心乱成一团,他觉得慌张而愧疚。见?不见?他踌躇起来…他想到小梓的不寻常,心里伤痛起来。

小梓还留着一些些殷梓的回忆吧?她还是渴望见到自己的族民,可以繁衍下去吧?但是…她虽然剩下断垣残壁似的魂魄,依旧放不下他,深深的爱着泽峻。

难道他不该为她做些什么?不该成全她的愿望?即使小梓会被带走…他可以自私的留下小梓?在她付出所有又失去一切的时候?

他不能。他,办不到。

「哥哥?」小梓惺忪的脸孔出现在阁楼的窗户,带着恍惚和不安,「你在哪?」

「我在这里。」他咽下喉头的哽咽,「我一直都会在的。」

她知道有些不对劲,但是说不出为什么。当哥哥要带她出门的时候,她畏缩了。

「我不想去。」她的声音微弱。

「…有个你很想见的人,来了。」泽峻帮她穿上外套,「他也很想见你。」

「我想跟哥哥在一起。」她瑟缩了一下,声音更微弱。

「我会一直跟小梓在一起。」他保证着。直到你想离开为止。他的心,沈浸在无尽的悲哀中。

小梓看了他好一会儿,信赖的牵住他的手。一路上都沉默安静,直到小旅馆登记完,站在三○六房门口,她开始颤抖,「…哥哥,我不想进去。」

但是泽峻已经打开了门。

她觉得自己不能够呼吸,眼泪无法控制的流下来。愣愣的看着那个苍白忧郁的少年。

少年瞠目的看看泽峻,又看看小梓。他蹲下来,用着惨痛又激动的目光瞅着她。小梓只是无声的哽咽,抵着少年的额头,哭了起来。

「你们…慢慢谈。」泽峻忍住心里的酸楚,「我…我到楼下等你们谈完。」

他毅然转身,将小梓留下来。谁也不知道他的心发出裂帛般尖锐而破裂的声音。

他很想哭,很想叫,很想干脆死掉。

但是他什么也没做,只是走到隔壁的零食摊,买包烟。颤着手点起他生平第一根香烟。

然后像是死刑犯一样,等待最后的判决。

或许只有十分钟,或是二十分钟。但是他却像是熬过了好几十年,或者是好几百年也说不定。

牵着小梓下楼的殷尘望着他低垂的头,发现这年轻人类已经有了白头发。狂喜的心情过去,殷尘心里却有着更多的迷惑和不解。

「为什么?」殷尘问,「我不懂…」

泽峻看着恍惚得有点迟钝的小梓,心里更痛了。「能不能请你来我家,先让小梓睡一下?她很累,但是没有小熊枕头,她睡不着。」

殷尘默默的跟他们走。他和泽峻各牵着殷梓一只手,但是小梓却带着混乱和恍惚,只是愣愣的看着地上,什么话也没讲。

他知道,飞头蛮要在人世生活是要付出些什么。但是为什么她几乎付出一切?这样的代价会不会太高?

等到了文具店,泽峻几乎是宠溺的服侍小梓上床睡觉,他的迷惘越来越深。领着殷尘到餐桌坐下,两个男人默默的对望了好一会儿。

「你的妖气可能比她还强。」殷尘不解,「但你是人类,她是飞头蛮。她却连一点妖气都没有留下。」

泽峻不知道从何说起,「…你使用假身?」看起来实在不太像。

殷尘沉默了一会儿,「我在人世需要一个真实的身体。」

飞头蛮不喜欢杀生,至少他知道殷梓厌恨杀生。「你拿走人类的尸体?」

「肉体的主人已经死了,这躯体对他没用,但是对我很有用。」殷尘不正面回答,「但我也吃着人间的食物,和人类没有两样。我甚至有体温有心跳。我需要这样在人世间活下去。」

很飞头蛮的思维。「你没考虑修仙?」

殷尘呆了呆,突然暴怒了,「她走了这条路?她怎么会这么傻?!难怪她会变成这样…她化人失败了对吧?!天啊…她当真以为成仙就没事了?身为妖仙,就是比人低一截!她的命运不会因此有任何改变,她依旧是众仙神垂涎的目标,就算被暗暗杀死炼造仙器,也不会有人为她掉一滴泪…」

他以为自己失去所有情感了,在漫长的岁月遗忘仇恨,但是现在,他却像是胸口滚着一盆火。「难道她忘记了,我们是怎么灭族的吗?!难道她忘记安置我们的神祇开明,也跟着我们一起毁灭了吗?!她怎么会笨到想走上修仙的路,好方便那些仙神去拿她的内丹?她怎么可以天真到这种地步?她怎么可以把自己弄成这样!!」

泽峻静静听着他的怒吼,等他稍微冷静一点,泽峻才开口。「…她从来不跟我说清楚…不过我大约知道她想做什么。」泽峻惨然一笑,「她从来不想真的成仙。她…她打算动用所有的仙体,发下一个可以实现的誓愿。」

「…绝仙诀?」殷尘愣住了。

他知道这个。他并不是白白的在人世间流浪的。他知道这是什么…的确,修炼成仙的众生可以发下一个誓愿,比方说,让飞头蛮重新繁衍生息。

但是代价是将自己毁灭形体,魂魄贬于九幽之中禁锢,除非天地毁灭,不能脱离无尽的孤独。

她下了这种决心吗?

「但是,她却不只是化人失败而已。」泽峻的手微微颤抖,「也可以说,是我害了她。」

他开始叙说他们的相遇和重逢,说着说着,像是往日的痛苦混杂着甜蜜翻涌起来…痛,并且快着。

这故事从日出说到日落,比说给明玥听详细太多。这是殷梓最后一个亲人,他是该有所交代的。

他们没有人觉得饿,泽峻只觉得很渴,他连水杯都拿不住,是殷尘递给他的。故事说完,两个人陷入长长的沉默中。

「…我该走了。」殷尘站起来,「我还得去寻找失散的族民。」

泽峻定定的看他,「…你不带走她?」

「我带走一个不会生育的愚蠢飞头蛮做什么?」他的语调冷酷,「她是自作自受。她对我没用,你留着她吧。」

泽峻气得要爆炸,「你说什么?!」他一把揪住殷尘的胸口,原本隐藏在黑暗中的脸孔,让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有张和殷梓极相似的的脸孔。那双美丽的眼睛,蕴含着相同的悲伤和心碎。在这一刻,他突然了解了,殷尘的口是心非。

「就算她会生育,又能改变什么?」殷尘凄楚起来,「只靠我们两个人来繁衍后代?能够传过几代?就算能够繁衍,难道飞头蛮族的悲剧就可以终止?我比谁都清楚这些,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自己…」

其实,他只是想要知道,这世界上,他不是孤独的一个。真正折磨他的,是这份无尽的孤绝吧?

是的,他很想带走她。就算她残缺不全了,还是唯一的族民。他曾经和她嬉戏过,是他熟悉的面孔。这是整个种族留下来的珍宝。

但他也看过了千年的悲欢,他了解…他心爱的族民选了一个异族牵绊。

或许这样残缺的在人世活下去,才是真正的幸福。

「请你善待她。」他微弱的声音如耳语。

泽峻松开他的前襟,「…我会的。」

走出大门,殷尘有点不知道要去哪。他的愿望已经达成,突然觉得生无可恋。他该去哪?

「殷先生!」泽峻追了出来,「你在重庆救过一个女孩子,送她一个相同的护身符对吗?」他摊开手掌,闪着乌黑光泽的护身符静静的躺着。

「将近四十年前的事情吧?」他迷惑的看着泽峻,「你怎么知道?」

「她在等你。」他急急的取出纸笔,抄下地址,「她一直在等你。」

人类的寿算短暂,能有几个四十年?花四十年等一只妖怪?「等我?她知道我是妖怪的。」

「她知道。」泽峻松口气,「她一直知道,但是她还在等…一生都没有结婚,在等你。」

「等我做什么?」他更迷惘了。

「这个…」泽峻挠了挠头,「其实我不知道。或许你可以问问她?」

是呀,我可以去问她。至少他有个地方可以去,然后在旅途中好好想想,他该怎么办。

一个花了四十年等一个妖怪的少女。

「…她不是少女了。」泽峻沈吟了一会儿,「人类老得很快。」

「我知道。外貌的苍老并不代表什么。」他收下纸条,「谢谢。」

殷尘转身离开。他知道自己没办法拖着这肉体飞那么远,但是他可以搭火车、搭飞机,他不急,一点都不急。他的时间,无穷无尽。

蜿蜒到没有边界的寂寞。

但是他听到歌声了。稚嫩的声音,从文具店的阁楼传出来。在他们还小时,他们会去偷看「舞月」。飞头蛮的少年少女,在月光下唱出最美的歌声,互相追逐亲吻,寻求今生唯一的伴侣。

月光笼罩大地,甜美的像是可以呼吸。他们在花木盛开的林间,欢笑喧哗,让歌声缠绵天际。

他哭着蹒跚前进,踉踉跄跄。回忆如浪潮般冲击,而美好的过去再也不会回来。他们的种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样凋零衰败。

但是他还活着,殷梓也还活着。他们要活下去,顽强的证明飞头蛮的存在。他站定,对着月亮唱着远古的歌声,他相信,他那被毁灭如大火燃尽的同族也会听见。

有些时候,瞬间也可以凝聚成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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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位在海滨公路的中间点。而海滨公路,像是一条彩带,顺着海岸修筑,可以说是城市整个的风景线。

几个比较大的城镇都在公路附近,或说海滨公路串起重要的城镇。每天有四班公交车穿梭,但是这条美丽光洁的公路车辆一直都很稀少。

偶尔跟着泽峻往城里买书补货时,小梓总是目不转睛的望着窗外。平坦柔软的稻田原野直到天际,蓝得宛如钢青色的天空闪着光,丝绒似的白云飞逝,一种非常寂静,却一点也不寂寞的沈寂。

空气干净得几乎令人疼痛,她怎么看也看不腻。

像是从长久的迷雾中走出来,她用一种崭新的眼光看着这世界,很自然而然的将小镇看成自己的家乡。

泽峻有点担心的看看她,温柔的将她脸上的头发拨开。自从遇到殷尘病了一场以后,醒来她像是什么都忘了。给她看殷尘留下的护身符,她也只是茫然的抬起头,「很漂亮。不过,这不是明玥的吗?」

跟殷尘有关的一切,她都遗忘了。

但是,她却比以前笃定,静谧。所有的焦躁和恍惚都消失了,而且…更像人类。

是得到族民的下落让她放心下来,还是因为殷尘对她下了什么暗示…坦白讲,泽峻不想去追究。重要的是,她现在很快乐,而且比以前更安稳。

几波寒流以后,春天又降临了。现在他们搭着公交车,愉快的从城里返家,微寒的春风含着蜜样的清新,正是非常宜人的午后。

有些乘客昏昏欲睡,泽峻正在看一本新书。小梓望着窗外,似睡未睡的。

但是司机的紧急刹车却让乘客在猛烈的冲撞中,惊叫着醒过来。

时间是下午三点多,天空还有着温暖的太阳。但是有部残破的车歪斜的横过马路,差点撞上公交车,摇摇晃晃的超过去,从破碎的挡风玻璃望进去…只见骷髅司机开着车,载着一车肢体不全的乘客。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马路尽头。

司机看起来受了惊吓,但是还很镇静。他喃喃着,「…该拜拜了。」

后来听镇民闲谈,因为滨江公路人车稀少,常常有那不要命的少年郎在滨江公路飚车。滨江公路看起来平静无害,但是有几个地方暗藏着凶险的大弯,正常时速没有问题,但是那些飙车族往往就冤枉的送了命。

或许是冤魂多了,每隔一阵子,这些不知道自己已经死掉的飚车族,会懵懂的继续在马路上飚车,引起更多车祸,又添加许多无辜的冤魂。

像是一种恶性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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