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整千岁的生辰(1/1)
夏夜里的风夹着浅粉色的紫叶李,月光洁白而如薄纱覆盖着这座偏僻又宁静的小院子。
近来小雨大雨下得也频繁,池里蛙声一片,荷影锦鲤成群。
贺千岁躺在沙发上翻阅着即将登门拜访的花名册,花名册里面是记录一些往年参加他生辰日的本子,主要备注是几年份的生辰日,拜访人名,年纪,拜访次数。
贺千岁一只腿架得老高,脚板扭来扭去。
“贺千长约?”贺千岁狐疑叨念着:“这个名字以前并没有出现噢,而且才八岁!”
“是的,”贺千帆坐在贺千岁脚边一端的单人沙发上,泡着茶,慢条斯理地解释道:“当年我也是随着我爷爷遇见的您,那时我也不过十岁,现在我年纪大了,是时候挑选服侍您的下一位候选人了,这孩子瞧着秉性不错,借着您的生辰吉日,特先来拜见您给您瞧瞧,等到合适的时间,再安排他过来学习。”
“也罢!”
贺千岁盯着贺千长约的名字,不知不觉贺千帆也年近七十了,一种无言落寂油然而生,他心底里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的坚强果敢。
风吹纱帘,走廊与厅堂仅地上一线缝隙作为分界。
一声唢呐断断续续地不知从何处吹来,紧接着又是一声声敲锣打鼓,很是欢庆听距离时远时近,然后又没了声。
贺千岁迷惑,问道:“附近有人搭戏台唱戏吗?”
“并没有瞧见,”贺千帆看了一眼怪异的贺千岁,把泡好的茶贴着桌子轻轻移到贺千岁面前,说道:“您最近阴气太重了,尽量就待在家里别出去了,房子周围布了八卦阵,哪怕真有脏东西,也只能远观不可近乎。”
“说起来,曾经苏罗婆也有一位如你一般的奇异人士叫昴日星官,他也是精通玄学,”贺千岁边回忆边说:“当年我体弱多病,很多先生说我活不过十八岁,后来,得到昴日指点,他让我跟我阿公天天到苏罗婆的近海打鱼,是必须每天都要去,不论刮风下雨,哪怕是路过,游玩,也要走一遍,他说如此下去便可破解短命的命格……”
“想来是您当年遇到了什么好事,应该是有人借了寿给你,所以才能活到现在,”贺千帆说:“这位星官道行着实令人钦佩!”
“确实,毕竟当年他的占卜也是发展之一,不过……”贺千岁细细想来:“那会是谁这么好借寿给我呢?”
“您可以想想最后发生的事情,兴许这里头大有文章。”贺千帆一语道破。
贺千岁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觉得颇有道理,恍然大悟说:“我跟阿公救了一个男孩,后面……后面……”
后面怎么样贺千岁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脑子一片空白,他感觉自己应该是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依稀记得那是一艘破船,周围烟雾笼罩,帆布破碎,立在风里咧咧作响,桅杆嘎吱嘎吱地摇摆着。
桅杆处有个模糊不清的影子低头跪着,他摸着空气里的朦胧,想过去看个究竟。
走近几步,发现还有一个高大凛然的黑色身影站在一边,站着的人悲痛欲绝歇斯底里吼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被判船葬之死?”
船葬是苏罗婆古国对罪恶之人处置的极刑,是一种慢性折磨致死的刑罚:首先他们会找一条残破不堪的船作为处罚点,将罪人绑在桅杆上,给罪人时不时喂养牛奶蜂蜜甜水等,让其受烈日暴晒。
罪人吸取了许多糖分,加上暴晒,流出的汗液自然是带有糖分的。
破旧的船板会有各种虫蚁滋生,时常接触的食物基本上是咸的,如有甜味,它们更偏爱,毕竟味道独特,口味新鲜,它们会顺着甜味找到绑在桅杆上的罪人,侵蚀啃噬罪人的血肉直至干净。
所以这人生地不熟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贺千岁只好退了回去,找了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等船一靠岸便趁机开溜了。
对于那个男孩怎么样了,自己为什么会睡着了,怎么去到了破船这些事贺千岁可以说毫无记忆。
“想不起来就算了,”贺千帆反正一点也不好奇,说:“总而言之,现在您好好的就行,好好待家里,特别是晚上,门口都不要出去了。”
贺千岁总觉得贺千帆怪怪的,思索一番,坐起来,支着一条腿,喝着茶,说:“我发现自从房子移到这个地方之后怪事就特别多,你是擅长这行的,不无理由不知道啊?”
“咱们这村子本就不干净,之所以叫船地村是因为它从高空看下来就是一艘渔船的样子……”贺千帆笃定看着一脸不知的贺千岁,说:“我爷爷的爷爷那一辈流传下来的说法,以前,他们是住在山上的,出海打鱼要从山上下来非常麻烦,但咱就是混着一口饭吃的,在几百年前,有一夜狂风暴雨,电闪雷鸣,雨停之后,海上便出现了一块土地,好像是一夜之间从海里生长出来似的……”
“你的意思是咱们村子的这片大地是近百年来突然出现的?海底浮起来的?”贺千岁万分疑惑。
“大概是您说的这个意思,”贺千帆坐如钟摆,认真说:“这块地出现之后对咱们渔民也是大有好处的,咱家祖上和其他渔民一样,发现此地安全便纷纷搬来了,这样一来,不用天天上山下山,想买点东西也方便快捷。”
贺千岁皱着眉头,严肃说:“那这样岂不是显得个中有疑?”
“有疑?哪里有疑?”贺千帆道法方面自然是神通广大,但是关于一些逻辑思考的事情他就变得反应迟钝,说是一张白纸也不为过。
“你想想,”贺千岁眼尾视野肃穆庄严瞥着贺千帆,暗示说:“那个两千年的传说……”
“传说?”贺千岁摸着下巴的胡渣子,仔细思考,想起什么似的,吸了一口凉气,道:“苏罗婆?”
“正是,”贺千岁目光尖锐,格外严厉分析说:“船地村既然是几百年前的事,除了咱们贺千祖上,还有什么家族是苏罗婆的遗民,咱家族当初是得一算命先生相劝,才把房子搬到了苏罗婆国界的山顶上去才逃过一劫,难道是咱们家传的?可我活了这么久,真就不知道这话是谁放出来的?”
“您也说是传说,那有可能是随便乱传的。”贺千帆猜测道。
“真的是乱传吗?”贺千岁认真而冷静盯着贺千帆,眉头紧蹙,眼神犀利,说:“本太祖我活生生坐在这里就已经推翻了传说一说,那是真真实实发生的一段惨绝人寰的历史,至于紫禁历劫成雷神这一个,很有可能就是传说,可我亲身经历的,我心里清楚得很。”
“那您的意思是?”贺千帆不明白贺千岁想表达什么。
“我在想,当时的渔民里是不是也有一个来自苏罗婆古国的不死人,”贺千岁专注说:“不然,一个三四百年地龄的土地流传着一个两千年的传说,而且这个传说还是出自此地,这不怪吗?传说都传了两千年了,土地年龄才几百年,怎么扯都不合逻辑。”
贺千帆听完这一席分析,顿时茅塞顿开,“是啊,您是传说里的不死人,历史的故事情节您最是清楚,要不是您活到现在,这还真说得过去。”
“这事很悬,我在这村里也住了一百多年了,地方也换了好几个但换来换去还是在这村里,”贺千岁望着门外万分和谐的夜色偶尔可见萤火虫的光点飞舞,说:“不过这次换的这个地方,是真的有点东西……”
贺千帆坐在沙发上四目张顾着周围的环境,风里夹杂着细腻的虫鸣以及粗犷的蛙叫。
“干你这行的不是会招魂吗?”贺千岁睨着贺千帆问道。
“确实会,”贺千帆毕恭毕敬说:“老太祖是需要我招魂问点什么吗?”
“不问什么,我有个大胆的想法,就是你把招来的魂注入我的体内,我想穿越到过去看看怎么回事?可行?”贺千岁满脸的严峻,没有平时一丝丝的开玩笑嘴脸。
就是他这般认真才让贺千帆不敢怠慢,贺千帆敛容屏气道:“可行,只是要先看看招的是什么年份的魂,等我有招到合适的我再和您说。”
“行。”
“不过得先过完您的生辰再说,毕竟后天便是了。”贺千帆提醒道。
贺千岁一愣一愣的,明明是好像才刚提过生辰的,怎么这么快就到眼皮底子下了。
夜深了,风更凉。
古老的钟滴答滴答响,在安静的夜里显得越发震耳。
贺千岁思绪万千,但有点充满了希望的小激动,三四百年的地龄流传着千年传说,他的潜意识里是觉得还有一个人和他一样,都是活了千年的,这样一来,他往后漫长的岁月里便不再是孤单一人。
“对了,这么说,奈良应该也有个真名才对啊!”躺在床上的贺千岁蓦然之间想到了这个问题,呆板的反应令得他从床上惊坐而起。
生辰当天,天空又灰蒙蒙的下起了绵绵细雨。
贺千帆早早地起了个身,他先是去了祠堂上了高香,发现墙上的相框倾斜挂着,钉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脱落,他只好把照片拿下来放在客厅的柜子上,然后便提着一把伞去了市场。
贺千岁穿了一身宽松的黑西装,敞开着露着白色的衬衫,穿着一双白色休闲鞋,一言难尽坐在沙发前。
拜访的人说多不多,也就七八个,一眼望去,六男二女,皆为白头,骨子瞧着硬朗,向贺千岁鞠躬。
“老太祖,祝您生辰大乐!”一阿婆佝偻着身子,彬彬有礼,随后她朝门口招了招手,和蔼喊到:“长约,过来见过老太祖!”
贺千岁顺着折叠门收起的墙后望去,门口有一瘦小黝黑的小儿,他目光澄澈如月下的湖水可是掺杂着胆怯和诚实,颇为羞涩地探着半边脸,脏兮兮的小手扶着墙。
“孩子,别怕,快过来!”阿婆依旧慈祥喊了句。
长约迟疑了一会儿,才抬着眼睛低着头缓缓走了进来,只是他的右耳包扎着红里透白的纱布,右眼红肿,似乎快要睁不开了,穿着一身破旧但补得整整齐齐的蓝色衣服,踩着一双大人的拖鞋。
他慢慢地跪在了贺千岁身前,叩拜一下,小声而礼貌说:“哥哥,您好,我叫贺千长约。”
“哥哥?”
贺千岁意外之余又觉得怪亲切的,自从苏罗婆灭国之后再也没有族人称呼他为哥哥了。
“抱歉老祖宗,”阿婆吓得哆嗦直接跪了下去,红着眼圈害怕说道:“这孩子真糊涂,说错了话,请祖宗莫怪!”
长约见了阿婆的慌张,于是改了口,倒也镇定,说:“对不起,不要怪阿嬷,我这次一定记住了,是老祖宗,对吗?”
“是的噢,”贺千岁正儿八经说:“这次没错了,起来吧!”
长约扶着阿婆起来,阿婆连声道谢,十分感激,在贺千岁的心里,其实大可不必如此的,喊哥哥也挺好的。
“耳朵和眼睛怎么伤成这样?”贺千岁看着这么小的人儿伤得很严重,伤口好像也没有怎么处理,光着看着都很难受,便询问道。
“我跟人打架了。”贺千长约一脸天真烂漫,可是显得很乖巧懂事。
“哦?看你这样子是打输了。”贺千岁忍不住调侃道。
“我不敢打赢。”贺千长约半弓着身子,个子小小的,倒也很懂礼貌注意语气。
“为什么?”贺千岁不明白,还有不敢打赢的,难道是有人压着他吗?
贺千长约没有说话,只是眨着一只眼睛看着阿婆,好像在问阿婆能不能说。
阿婆恭敬说:“老太祖,这小孩打架也是胡闹来着,总不能小孩打架也有大人掺和进去的道理。”
“所以你就看着自己孙子被打成这样了?”贺千岁质问道:“哪怕把他打死?你也可以容忍吗?”
贺千长约没有说话,他不敢说,眼神透露着在等待他奶奶给予他可以回话的允许的信息。
“长约你自己说。”贺千岁命令道。
“是,”贺千长约鞠躬道:“阿婆说李梅捷是我们那里的大官有钱人,打赢他,他的爸爸会把我们打死,所以我不敢打赢。”
原来欺负长约的小孩叫李梅捷。
“他拿鱼钩勾我的耳朵,用捣辣椒的棍子戳我的眼睛,如果我还手,他说要把阿嬷扔到山里喂狗。”贺千长约平稳描述着。
阿婆带着哭腔道:“孩子小,我也老了,儿子媳妇都走了,一老一小就图个安稳罢了。”
砰砰砰……
门外的敲门声有节奏的响着。贺千岁看着花名册,该来的人都来了,难道有不速之客?
“我明白了。”贺千岁心中自有打算说。
婆孙退到一边,一群人盯着大门方向,贺千帆匆匆赶来,说:“不担心,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