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森的故事（1/1）

医院的早晨挤满了来看病的人，周思朝快速穿过人群挤进电梯，被堵在最角落的位置，不得已只能踮起脚。

不知道他保持这个姿势站了多久，按电梯的工作人员叫了他无数声，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到所属楼层了。

“周医生，早啊！”跟他搭班的值班护士主动积极地打招呼，他抱着手里的文件匆匆略过了，护士尴尬地在空中挥舞了一下手。

“老周，怎么这么晚才来”， 刘静跟在他后面手里拿着水杯，周思朝也没有停下打招呼的意思。

远远地望见椅子上整齐地排了不少病人，他整理好白大褂、戴好口罩，示意助理医生开始叫号。

“001号，李大江到02号诊室！001号，李大江到02号诊室！”

等广播重复播报到第三次的时候，诊室的门被推开了，迎面走来一个瘦到皮包骨的中年人，他头戴鸭舌帽，一只眼睛患有眼疾，只见他捂着自己的腹部走来。

周思朝拿着他的诊断报告，向他确认道：“李大江，年龄59，肠胃于昨天开始出现绞痛，持续了两天对吗？”

李大江沙哑着回答：“是的。”

周思朝碰了碰他手捂的地方，又做了基本操作的检查，对着他说：“去做个胃镜，然后拿报告过来给我看。”

李大江仔细观察着他，眼里充满了期待，缓缓开口道：“请问你爷爷是钟良吗？”

周思朝盯着电脑，稍微停顿了一下，冷漠地说道：“不认识，不好意思，等你查完记得来看报告。”

李大江手握单子欲言又止地离开了。

周思朝抬头望向他的背影，摩挲着手里的钢笔，在心里默默记住了这个人的名字。

墨瑾的精神直到中午都萎靡不振的，饭后要去买咖啡提神儿，工作室另外三个听见她要出去，个个都嚷着要喝下午茶，七嘴八舌的讨论哪家的好喝。

季浅宁仰倒在座椅上，拍了拍自己圆润的小肚子，发出慵懒的声音说：“就喝柠檬茶吧！解腻还提神。”

“我想喝双皮奶，下午喝茶怕晚上睡不着”，实习生五官挤在一起，拍拍自己肉嘟嘟的小脸说道。

森佯装思考过了没五秒，脱口而出：“我要冷萃多冰！”

墨瑾听到的信息量太多，倚在窗台哭笑不得地说：“我只有一双腿，就算都开在一条街，我一个人也没办法排三家。”

森露出了得逞的笑容，对着她晃晃手说：“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我发发慈悲来陪你。”

墨瑾欣慰地点头说：“那就不客气了。”

窗外，灰色的云飘浮在天空的各个角落，空气中有一股湿漉漉发霉的味道。

季浅宁站在窗边扫视了一圈，对着快走出门口的森和墨瑾大喊“带把伞啊”，森觉得不会下，自然就没当回事儿。

下楼的时候，墨瑾故意走到很慢，拖沓着步伐移动在他的身后，观察着他的身形体态，想逼自己回忆一下。

“别看了，要是能想起来，酒吧你就应该认出来”，森停下脚步，猛然回头和她对视，撇着嘴，指了指楼梯示意她走前面。

墨瑾拨弄着扎起的碎发，心虚地将视线转向楼梯，小碎步快速移动着。

等到了园区的主路上，墨瑾放慢了脚步，回头看了下工作室的方向，确定窗户上没人，默默倒退了两步，和森并排走着。

墨瑾在心里整理了一下思路，问道：“所以——你知道我失忆的事情，也知道我的过去，那我们之前是怎么认识的？”

森双手抱于胸前，摇着头说：“姐姐，我是有原则的，还没到晚上，我可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她看了眼森带着傲娇劲儿的小表情，立定站在原地吁了口气，憋了个笑容说：“那快点买完喝的回去！”

很快到了园区的饮品街区，奶茶店和果茶在道路左边，咖啡则在右边。

“那我去买她俩喝的，你负责买我俩的咖啡吧！”森做了个公主再见的手势。

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从树上掉下来一滴水砸在了仰起的脸上，接着，雨点滴滴答答地落下，她奔向森塞给他自己带的伞，自己则是跑着去了咖啡店。

森看着墨瑾渐渐模糊的背影，揉了揉自己泛红的眼眶，像是在自嘲，无力地嘀咕着“还是一样的傻啊，姐姐。”

林景晏送走姜妤后，想去找杨雪谈谈，回来将近一个月了，自己要申请林震宇的探视权，她必须批准。

他朝着杨雪的办公室移动，忽然，她办公室的门从里面被拉开，走出来一个头发花白文质彬彬的老人，那个人飞快地和自己对视，快步离开了。

杨雪看见他来了，又是那副虚伪的笑脸来迎接，温柔地询问：“今天怎么肯来我这里？”

林景晏无视她的问候，走向她办公桌的对面坐下，看着桌子上的全家福露出了鄙夷的笑容，虚伪的人总是喜欢拿美好的事物来隐藏自己。

“我想去看林震宇”，林景晏开诚布公地说着，“回来这么久，我作为他的亲生儿子，帮他处理事情，他就算是躺着，也应该和我见一面吧？”

杨雪嘴角抽了抽，坐在她对面，笑着说：“哎哟，那当然了，你想去的话，我就让助理陪你，你看明天怎么样？”

林景晏眼睛瞟向她，冷笑道：“好哇，就明天。”

他手指捏在鼻子下面揉了一下，巡视着这间冰冷的房间，一刻也不想多待，背阴就算了常年关着百叶窗，屋子里有一股潮湿的木头味儿。

他走到门口，提醒她“老鼠喜欢待在阴暗的地方，有光的地方才是人待的地方。”

杨雪气得咬了咬牙，尴尬地笑着说“你说的对”。

林景晏用力的关紧了杨雪的大门，掏出手机发了条短信给宋燃“今晚酒吧见”。

宋燃最近除了在忙林景晏家的事以外，还接了医疗事故的案子，忙到没空吃饭，也没空回家，泡在办公室里，一遍一遍审视卷宗。

他看着林景晏的消息抓着自己的头发疯狂揉搓着，瘪起嘴巴念叨着：“我可是有家室的，已经三天没有打游戏，还要我加班，天哪～”

暴雨洗刷过后的天空在夕阳的映衬下犹如一颗巨大的闪耀蓝宝石，空气中的植物味道异常浓烈。

季浅宁趁着天没黑要去租下次办展的场地，简短的打过招呼后，她就先行一步离开了。

实习生掐着时间点儿，眼瞅着到点儿了，偷偷瞄了几眼墨瑾，闪烁其词地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批准了，你先走吧”，墨瑾盯着文件，手朝着实习生使劲儿挥了挥。

实习生顿时露出笑脸，趴在格挡上软糯糯地说：“那我先走了哦，谢谢墨姐！”

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墨瑾继续埋头工作。

不知过了多久，她仰起脖子扭动，眼睛环顾着四周，忽然间，从正前方的位置探出一双眼睛，她下意识地向后仰了一下，一边手上做着手势，一边嘴里念叨着“摸摸毛，吓不着，扯扯耳，吓一会儿。”

等定下神来，她把身后的靠垫狠狠地朝森的头砸了过去。

森顺势坐倒，委屈地大喊：“大姐！是我！”

墨瑾鼓了鼓腮帮子，眼神向下来回瞟着，碎碎念着：“我忘了今天是四个人在办公室，以为没人了，突然面前出现一张脸，是个人都会条件反射，实在是不好意思。”

森抱怨着：“我一直在陪你加班诶，姐姐，你真是给我砸蒙了。”

“不好意思，误会你了。”墨瑾看着森不停地揉着脑袋瓜，尴尬地眯着眼睛笑了笑。

紧接着，森移步到她的身旁，用手翻了翻她在看的文件，说着：“我陪你加班，你们工作室有没有福利？比方姐姐认识的那家酒吧，请我去吧！”

墨瑾吞吞吐吐地搪塞着：“我不熟，那次是我第二次去酒吧。”

森：“我看到了，你都认识酒吧老板，不用这么小气吧！”

她高频次地眨着眼睛，苦笑着，对于她来说，森只是合作伙伴，短短几天的接触达到完全相信对方是一件十分可笑的事情，更别提信任到一起去酒吧。

墨瑾的认知里，没有目的地对自己好，她大抵是会怀疑对方动机不纯，但是指向性这么明确地提出要求，反而让他觉得对方没什么心眼儿。

“你看我们都是合作伙伴了，我又喜欢叫你姐姐，你就当是带你的甲方弟弟促进合作。”

森看穿了墨瑾的心思，他知道自己现在就算悉数讲出，她也未必会信任自己，他不能在她没有自主想起来先说，突如其来的信息量可能会刺激到她，只会令她精神状态恶化。

墨瑾歪着脑袋，挠了挠脖子，毕竟酒吧那次真是纯纯意外，刚好撞上这次的合伙人，还真是尴尬到起鸡皮疙瘩。

森想要扶着她肩膀摇，墨瑾的余光瞟到，灵活地避开了，勉强答应了。

等着一切结束，森和她一起打车去了酒吧，这次森坐在了副驾驶的位子，通过后视镜看到墨瑾凌乱的头发，先是咳嗽紧接着是打喷嚏，司机赶紧把窗户全部摇了上去。

宋燃把晚上要带回家的材料装进了自己的背包里，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鬓角，换了套衣服，向着酒吧出发。

林景晏轻车熟路地上了二楼，命人开了一瓶宋燃珍藏的酒，坐在临近玻璃窗的沙发上跷着二郎腿，双臂打开搭在靠背上，一览无余地注视着一楼的一切。

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内心翻涌着乱七八糟的事情，没等宋燃来，一瓶酒就已经喝完了。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因为工作日，墨瑾听到酒吧的音乐没那么激烈，室内的灯光比想象中的要昏暗一个度，空气也不混浊。

森站在她身后，戳了戳她后背，等她转身后，指着一边儿吧台的空位说：“那块比较亮，我们就在那里聊吧！”

墨瑾看到的时候一怔，那个位置是上次见林景宴坐的地方，她犹记得自己当时瑟瑟发抖的样子，摇了摇手，大声讲：“还是不要了，椅子不老实，坐在二楼窗户正下方那片儿的沙发吧！”

森点了点头表示认同，脚下倒腾了一下，走在她前面引导着路，坐到位置上，森熟悉地点着自己要喝的酒，看向墨瑾问她喝什么，只见墨瑾和服务生耳语着，过了一会端上来一杯不加冰的薄荷水。

森诧异地挑了挑眉。

墨瑾紧绷的神经，让她全程双手搭在臂膀上方反复搓着，时不时地东张西望着，频繁地喝着水来润喉。

森看见她脑门的汗珠，递了纸巾给她，从她对面的座位挪到了她身旁，看她脸色小心问着：“你还好吧？这么热吗？要脱外套吗？”

她身子向后歪了一下，笑着说自己没事，然后岔开话题问：“现在可以聊聊我们怎么认识的吗？”

森摇晃着手中的杯子，沉默了许久才开口，他说：“你是我的辅导老师，从我高中开始辅导的。”

“我？”墨瑾指了指自己，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森平静地叙述着他们的过去，高中有一阵子，他的英语成绩有所下滑，通过熟人介绍，墨瑾成了他的课外老师。

因为自己的年龄在家里排行老小的关系，在家偶尔会不受待见，墨瑾总是第一个发现他情绪变化的人，还会阻拦他哥哥想要揍他的冲动。

墨瑾听到这里有点出神，没想到森不是独生子，而且自己以前当过补课老师，她记忆里大学自己是学习图书馆的管理员、咖啡厅的服务生、是美术馆的接待员，偶尔接一下大型活动的主持，但是这个补课老师的印象实在是空白。

森没有注意到墨瑾的表情，静静地讲述着自己和她之间的缘分。

他在学校常常被孤立，最残忍的无疑是身体上的羞辱，那时候，正处于叛逆期，对于小孩子来说遇到无法处理又羞于提起的事情，他只是不停地逃避，严重的时候也会做一些危险的事情。

他的父母忙于工作，哥哥不待见自己，导致自己心理情况恶化，那时候是墨瑾感受到他语气的低落，情绪的起伏，她愿意拉他一把，把他当作亲弟弟。

第一次，他坐在天台看风景，墨瑾陪他待了两个小时聊天，直到夕阳西下；第二次，他站在大桥上望着川流不息的江水，墨瑾趴在围栏上带他观察了三个小时的水流，直到天黑下雨；第三次，反正每次都是她安全地将他送回家。

森讲到第三次盯着她的脸注视了很久，喝酒上头刺激情绪上来，他的眼里洋溢着热泪，然后他擤了鼻涕，笑着说：“不重要了，我答应你会把爱好坚持下去，我做到了，不管你记不记得，我会记得约定。”

墨瑾听着他的话，心脏像被击中，短暂抽搐引发着不适，她用袖口包裹着手，擦拭了一下他的眼角，愧疚地说：“对不起啊，我忘了，不过，以前的我要是知道你这么优秀一定是欣慰的，现在的我虽然无法感同身受，但是也很替你高兴。”

森忽然低头掩面，半晌，发出了爽朗地笑声，墨瑾迷茫地看着他，表示自己十分不理解，接着，森捂着肚子笑着说：“骗你的！傻姐姐！”

墨瑾生气地扇了他胳膊一巴掌，气呼呼地站起来说：“我去一趟洗手间。”

森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把自己手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大拇指擦了一下嘴角流下的酒，浅浅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