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士为知己者死(1/1)
苏过有点懵地站在苏轼身后,看着其他人鱼贯而出。
不一会,有内侍上前撤去帘子,娘娘起身走了出来,苏轼忙躬身行礼,苏过也有样学样。
太皇太后高滔滔在案前坐下,招呼小皇帝赵煦坐在她身侧,这才说道:“卿不用客气,可坐下与老身聊上几句。”
苏轼连称不敢,却也不见客气,端坐于凳上,苏过依旧乖乖地站着。
娘娘问道:“卿屡次要求外放,是何缘故?”
苏轼总不能说因为自己厌倦了没完没了的弹劾,只得推之以眼疾、年老体衰。
娘娘笑道:“难道不是因为台谏的折子吗?”
苏轼有点尴尬,正想解释,娘娘又道:“近来几桩弹劾,卿都不曾上书辩白过,莫不是对官家和老身也心灰意冷了?”
这话有点重了,苏轼忙起身说道:“不敢,只是有些弹劾实在莫名其妙,臣也不知如何解释。”
苏过上前一步,准备帮老爹说几句,被苏轼一个眼神挡下。
娘娘说道:“那些事官家和老身也是不信的,卿不必在意,更不必非得求去。”
苏轼点头称是,还是卡在老地方了,就像苏过之前说的,老好人难做,内心想走,又怕有负皇恩,拖拖拉拉的不痛快。
娘娘又问苏过:“年后的礼部试不能参加,可怨恨朝廷与你父亲了?”
“不曾,”苏过恭敬答道:“国家举才是大事,不敢因私废公。”
“不敢,那就是不得已而为之了?”娘娘笑道。
苏过又答道:“准备许久,再等三年,也难免有些失望,但小子也知大义,所以没有怨言。”
在长辈面前,也不能总是太老成,偶尔装下可怜也是好的。
娘娘笑道:“这倒是实话,所以方才官家赏你庄子,我让你父亲收下,也算是对你的补偿吧。”
苏家父子再一次表示了感谢。
小皇帝赵煦这时说道:“你若想早点入仕,也可以先走荫补,后面再参加礼部试也是一样。”
宋朝的恩荫制度十分夸张,荫补的名目之多,范围之广,算得上旷古绝今,宗室、外戚、高官都在荫补范围之内,但凡遇到像皇帝诞辰、国家祭祀、官员致仕和官员临终这样的情况,都可以荫补子弟,入仕为官,真宗朝甚至连家属都可以荫补,连亲属的限制都给去了,所以范仲淹的庆历新政有一条就是“抑侥幸”,要求限制荫补官员的数量,当然,他这是动了大家的蛋糕,所以毫无意外的失败了。
试想一下,一个人通过科举,然后一步步走到朝廷的中高级官员位置上,就可以每年推荐至少一个子弟入仕,那么有个二十年,整个家族都可以吃上皇粮了,若家族里面再出一两个争气的,那更是一个绵延不绝,与国同在。
宋朝的进士是历代之冠,荫官更是,而且荫官还要比进士多得多。
小皇帝说的也是一个常规法子,范纯仁便是在十七岁荫补为太常寺太祝,二十三岁又进士及第。
不过苏过并不打算走这条路,答道:“荫官是冗官的源头,我愿走科举,哪怕不中也不做荫官。”
苏轼见他又口出狂言,忙替他道歉,说道:“苏过年轻气盛,不知规矩,在娘娘与官家面前失礼了。”
娘娘笑道:“无妨,你们兄弟年轻时也是如此,不然怎么会蹉跎了这么些年月才回到京中。”
苏轼汗颜。
娘娘又说道:“正好还有一桩事今日要说与卿知晓。”
苏轼躬身请娘娘示下。
娘娘道:“我且问内翰,卿由一团练副使,两年间遽然升至翰林学士知制诰,可知为何?”
苏轼答道:“皆是太皇太后与官家赏识。”
娘娘道:“不是。”
苏轼又道:“那便是其他大臣举荐。”
娘娘道:“也不是。”
苏轼惶恐,说道:“臣虽没有品行,也不敢以其他渠道上进。”
太皇太后叹道:“这都是先帝的意思,先帝每每读到卿的文章,一定赞赏说‘奇才,奇才’,可惜没来得及进用你……”
这话是真的,神宗皇帝在最后几年一直想召回司马光和苏轼等人,他也是最有可能实现新旧两党共存的,只是差了点时间。
苏轼闻言不禁哭出声来,一时语塞,不能再对。
娘娘与小皇帝也是默默擦拭泪水,苏过在一旁感慨万千,也陪着流下两行泪清泪。
出宫的路上,苏过担忧地看着他爹,这下好了,不仅不会走,估计还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过天子以国士待之,臣自当以国士报之,从此以后,苏轼只怕是不会像之前那么畏首畏尾了。
他和苏辙都是敢说而且会说的人,真要火力全开,估计又得得罪不少人了。
苏过叹了口气,走一步看一步吧,今天这场谈话,连他都有些感动,身为当事人的苏轼可想可知。
出了宫门,苏轼接着回去上班,苏过则回天机阁带孩子。
得到通知的高俅飞速赶到,听说连田庄都不用买了,喜道:“恭喜五郎,就算是朝中大员,也得不到皇家的田庄作为赏赐啊。”
那是自然,其他人的奖赏都是升官,自己没得升所以才赐地,看看东京城周边,哪里还有无主的地可以赏赐,也只能从皇庄里面分一块出来了。
苏过笑道:“也不知能赏多大块地,最好也不要留人,我可招待不起。”
“应该不会,皇庄有专门的人打理,和普通的佃农不一样,”高俅分析道:“而且五郎是拿这地来种棉花的,那些人也不知道该如何料理。”
苏过赞同地点点头,高俅又汇报了酒楼的生意,整个京城就没有对手,自然是又开始了数钱数到手抽筋的日子,白酒的订单已经下到年后一个月了。
高俅笑道:“跟着五郎,感觉挣钱实在是太容易了,蒸馏白酒比酿酒还简单,利润却高得多。”
“京城里挣这个钱也不长久的,如今大家都只是尝鲜,谁还能天天喝这个,”苏过笑道:“最好的销路在北边,苦寒之地需要烈酒取暖,你想法子打通那边的商路,才是长久的买卖。”
高俅笑道:“五郎真是思维敏捷,回头我就找人去问问。”
接下来是商量在苏家做香水的事,眼下也不用买田庄了,有的是钱霍霍,苏过便让高俅安排工坊那边生产全套的玻璃蒸馏器,不要怕失败,破损的玻璃片全留下来,后面另作他用。
反正花的是苏过的钱,高俅自然无有不应,正好将玻璃工坊规模再扩大些,如今镜子、油灯和各式高温玻璃器具都大受欢迎,白酒和香水又带动了各种小玻璃瓶的制作,原来的工坊已然跟不上节奏了。
虽说也如苏过所言,市面上开始出现其他家的仿制品,但他们毕竟是开创者,口碑和影响力都摆在那里,只要产品不落后,便不怕竞争。
想到这,高俅又道:“如今我们出售的东西越来越多了,五郎该为商号统一取个名了,我们也好把招牌打出去,让更多人知道。”
他这么问,自然是明白不能叫苏家玻璃坊或者苏过酒楼之类了,但在东京城里,大部分商号都是以姓氏或者名字来命名的,叫高家香水铺子他倒是乐意,可他没那么大脸,这事还得大老板苏过定夺。
苏过想了想,笑道:“就叫稼轩吧,回头我写给你,你找人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