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开河如放火,不开如失火(1/1)
新一年的春节,苏过是在一种复杂的心情中度过的。
元祐二年二月,范百嘉去世,古人守孝称三年,实为二十七个月,算下来到了夏天便守丧期满,可元祐三年十二月,范镇去世,又得重新算起了。
苏过倒不是想急着成亲,只是觉得丧期内的规矩实在是太多了,如今又没了照拂她们一家的祖父,他心疼未过门的妻子往后的日子只会更艰难。
不过正月里,前往黄河进行勘测的范百禄便回来了,稍微分散了一下苏过的焦虑。
沙盘一类的东西自东汉时便有了,大宋的科学全才沈括更是此中高手,所以苏过提出按比例制作一个黄河下游到出海口的模型时,范百禄并不觉得意外,无非是加入了土质和水质的因素。
于是空了一段时间的天机阁又派上了用场,苏过将后院整个用油布盖上,防止雨雪破坏,然后在院中开始搭建,因为只是为了大家能更直观地看到黄河下游整体的情况,所以也不用那么精确,不好量化的是水流,不过稍微模拟一下,问题也不大。
花了好几日功夫,也不知道从城外挑了多少土进来,苏过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愚蠢,为什么非得在城里面搭建呢,让那帮宰执去自己庄子上看不就行了。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苏过只能咬咬牙,前后一共十几天,总算完成了模型的制作,又跟范百禄要了沿岸村庄的分布,将人口与田亩数也做了标识。
首先来检验成果的是苏家两兄弟,古代为官,治水是项基本工作,江河湖海,涉及到饮用、灌溉和运输等多个方面,不过黄河之患,确实复杂得多。
苏辙在范百禄还没回来时,便再次上书朝廷,称黄河北入辽国境内纯属无稽之谈,要求朝廷即刻下令停止购买柴草和调遣士卒前往开河的行为,前面这些倒还正常,不过他后面又补了几句狠的:朝廷虽然派范百禄带人前去考察利弊,但不能保证他们不会观望上意,必须让他们知道官家是没有偏向的,才能保证他们不会迎合附会,耽误国家大计。
好嘛,还得是你苏大炮,你哥只是轻嘴薄舌,你是重拳出击。
不过范百禄与苏家兄弟一向交好,也知道苏辙上书是一片公心,他自然不会计较这些。
苏轼围着模型转了一圈,问道:“就一个简单的水往低处流,需要做得这么复杂吗?”
苏过白了一眼他爹,说道:“黄河又不一样,泥沙才是它最大的问题,不然怎么会岁岁为害。”
苏辙这时问道:“目前北流的问题在哪呢?”
“往哪流都需要解决泥沙的问题,”苏过解释道:“当下北流并无问题,但不治理,过几年便不好说了。”
范百禄也补充道:“五郎这话不差,关键是在治理,意图控制黄河流向实为不智。”
苏轼又道:“看来朝中北流、东流和分流的几种说法,都没涉及到根本。”
分流也是老办法之一了,就是给黄河多挖几条支流,不过这个法子早就失败过了。
苏过苦笑道:“河道便是河道,朝廷里一会扯到先朝,一会又扯到辽国的,就没想着从根本上来解决问题,治理黄河,和那些有什么关系。”
范百禄笑道:“正是这个道理,劳民伤财,还不解决问题。”
“怎么都难,”苏辙叹道:“所以欧阳文忠公才说‘开河如放火,不开如失火’,可都是火,难免百姓遭殃。”
欧阳修居然还说过这样的丧气话,苏过好奇道:“那文忠公的意思是开还是不开?”
苏轼替他的老师回答:“与其劳人,不如不开。”反正都是要决堤的,费那个劲折腾老百姓干嘛。
这话一出,把苏过都逗乐了,不就是懒政嘛,既然做不好,干脆就不做,躺平了事,等着老天的安排。
苏轼见他那样,气不过,喝道:“笑什么,有意见你就说!”
“这话也不是全无道理,”苏过见苏轼要发火,忙道:“但不劳民开河,总得劳民治河,只等着决堤了再补救,也对不起被淹的百姓啊。”
苏辙道:“怎么没治,除了想办法分流之外,河堤也经常加固。”
“这个模型就能说明问题,”苏过解释道:“河水里的泥沙会加高河床,河堤高一分,河床也高一分,等河堤高出地面许多,形成悬河,到时候若再决堤,危害只会更大。”
“那依你之见该用什么法子?”范百禄问道。
“没有一劳永逸的法子,”苏过坦然道:“只能从源头来解决,控制泥沙,定期清淤。”
黄河直到现代都没有办法彻底解决悬河的问题,在这个科技落后的时代更是无解之题,不过好在现在还是宋朝,黄土高原还没有经历明朝的屯垦和清朝的垦荒,高原上的森林和草原都没有被彻底破坏,人口虽然已经开始暴涨,但北宋最高峰也不过一亿上下。
苏轼问道:“泥沙如何能控制?”
“我说了现在也做不到,”苏过无奈笑道:“少在上游种地,少引黄河水进行灌溉。”
三人面面相觑,这一点眼下确实做不到,因为目前黄河的上游被截成了几段,分别在吐蕃、西夏和大宋手里。
苏过又借着模型介绍了什么叫水土流失,为什么黄河为患会越来越严重,几人也都能明白,但苏过所说的办法,终究是实现不了的。
范百禄叹道:“就算知其缘由,终还是无解之事。”
苏轼也道:“莫非是天罚,世人毁林造田,方有此恶果。”
这话其实有些没道理,太圣人了,人口一多,百姓们自然会选择烧林为田,不然吃什么?而且朝廷也是鼓励开荒的。
苏过替老百姓辩解道:“还是朝廷的问题,森林可持续提供木材,草原可提供骏马牛羊,若能换来同等的粮食,大家就不必非得种田了。”
道理是这样,可做起来还是难,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苏辙总结道:“首先要制止回归东流的举措,其次要清淤和加固河堤,最后再来讨论长久的解决方案。”
范百禄和苏轼点头同意,三人自会去与宰执们开会商议。
至于苏过说的,他们能理解,眼前是肯定做不到,但可以拿出来与众人议论。
其实苏过还有一点没说,就是宋朝对森林的破坏太狠了,因为造房子需要大量的木材,可眼下森林资源丰富的东三省和西南的横断山脉都不在大宋手里,福建和两广又运输不便,所以就逮着西北的秦陇这一只羊薅,自然也加剧了黄河的恶化。
不过刚才苏过提到上游的西夏和吐蕃,三人就不接话,若再加上北方的大辽和西南的大理,他们怕是更觉得自己是疯了。
苏过对苏辙的总结也无异议,这确实是适合当下的解决方案,不过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所以苏过看着建好的模型,打算废物利用下,让全京城的人都来看看,毕竟黄河就在北边的不远处,和大家都是息息相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