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往事(1/1)
令丰三年,京中已是初冬,这一年是新帝登基以来最手忙脚乱的一年,西北的战事屡战屡胜,才奖封了几位功臣,又遇南方诸地大旱,百姓饥寒交迫,不知从何处兴起了些不怀好意的挑拨之言,拿南边灾民与京中受封的几位功臣作比,引得民间对仁帝诸多怨怼。
虽是初冬,宫中各殿已早早开始准备御寒,福宁宫中也是如此。“娘娘,快进里屋吧,仔细外头凉。”宋嬷嬷扶着符翎回殿内坐下,又拿几个苏绣软枕来靠着,给符翎篦着头,“您也真是的,怀着身子也不当心些,去风口站着做什么。”符翎整个身子陷在椅子里,满头黑发披散在身后,任由宋嬷嬷轻轻篦着,一双英气的眼睛微微眯起,慵懒得像只猫,“不过是想去看看她们撤换帐幔,本宫已经闷在这好几日,嬷嬷可别再唠叨了”。
“能不唠叨吗,原本您身子多康健呢,自打怀身以来,不是呕吐就是头疼,篦上一整日才稍好些,这样子怎还能吹风呢,”宋嬷嬷怜爱地摸着符翎的黑发,眼中微含泪水,“太后娘娘送来的山参还有好些,再给您熬几日汤药,好生补补,别伤了身子。”符翎轻轻点头,“姑姑送来的东西自然是好的。”
主仆二人还在说话间,正殿门口走进一队宫人,为首的正是皇帝身边的刘公公,“见过皇后娘娘,”他招呼身后的宫人一字排开,“皇后娘娘,陛下今晚有要事处理,怕是不能过来了,这些是陛下心疼您临近产期实在辛苦,特意命奴才送来的补品,都是最好的东西。”
符翎随意挥了挥手,几个宫女上前收下了那些补品,宋嬷嬷抢在宫女前头去送刘公公出了福宁宫。不一会儿,宋嬷嬷便回来了,只是脸色不大好看,“呸,我当有什么要事呢,原是常贵妃那头说大皇子病了,请陛下去瞧,陛下竟真就被那狐狸精诓去了,究竟是什么怪病,陛下一来咱们宫里就要犯病,净是些下作手段。”宋嬷嬷仍愤愤不平,符翎只懒懒的靠在软垫上,轻启朱唇,“有什么要紧,这福宁宫,陛下他总会来的。”
正如符翎所说,第二日夜里,皇帝便来了福宁宫。
符翎本已睡下了,皇帝刚批完奏折,外袍也没脱,挟着满身的凉意拥住符翎,清冷的唇角溢出一声叹息。“陛下为何事烦心?”
皇帝轻轻抚过符翎披在枕间的黑发,“阿翎,朕想封几位西北战事的功臣,可南边的灾民却又诸多怨言,真是骑虎难下。”
符翎坐起身子,帮皇帝按摩起来,“陛下即位以来,以仁德济天下,南边的灾民自然是要尽力安抚的,可西北的战事向来是我朝的心病,如今屡屡告捷,这样的大功怎能不赏,”符翎看着皇帝清冷的面庞,确认他没有不耐或打断之意,便继续道,“依臣妾来看,封赏照旧,只是要委屈诸位将士,暂不回京,再镇守西北几年,一来安抚了南边的流民,二来也能威慑敌军,安防固边。”
“是个好主意,只是旁人倒也罢了,有位岳将军,已有婚约,成亲在即,若是再镇守边关,恐要怪朕苛待功臣了。”
符翎伸手抚平皇帝蹙起的眉,“这有何难,岳将军是一等一的大功臣,回京完婚后仍心系边关,依旧回西北镇守一方,是将士的表率,更是为国为民的英雄,等再过几年,西北彻底安定了,岳将军自然也功成身退,待到有了嫡子,陛下亲笔允其定北侯的爵位,如此殊荣,也不算薄待了。”
皇帝将符翎的手攥住,“这满宫上下,只有阿翎能替我解忧,能得这样一位皇后,是天下之幸。”符翎看着皇帝渐渐睡去,替他褪下外袍,自己却久久无法入睡。
这一晚的月色就如她出嫁前那晚一样,清澈如水。她还记得,父亲那坚毅的眸光。
征战一生的符老将军,在符翎出嫁前一夜,叮嘱她:“阿翎,你是我的独女,自小骑马射箭,熟读兵法,不失家门风范。旁人常笑话我命中无子,可我要告诉他们,符家的女儿不输儿郎。你的亲姑姑,当今符太后,辅佐了两位天子,如今我的阿翎也要成为皇后了,爹不希望你侑于后宫妇人拈酸争宠,你要像你姑姑一样,做九天翱翔的凤,阿翎定不会让爹失望的。”
这一夜难眠,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皇帝起身上朝后,符翎刚想睡一会儿,却突觉腹中一阵难忍的疼,怕是要生了。
“娘娘,娘娘您用力呀!”“娘娘福大命大,千万要熬过这一关,往后还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等您来享呢!”
这是宋嬷嬷的声音,外头还有许多嘈杂,符翎迷迷糊糊地想,若是熬不过去,怕是要辜负了爹的厚望。
一阵又一阵的疼,像是有双手,将符翎使劲往下拖,下面是什么,她来不及去想。
上天终究是眷顾符翎的,她挣扎了一整日,终于在夜里产下一子一女。皇帝抱着两个孩子,笑着说,“阿翎,你看,龙凤呈祥,多好的寓意。朕想了两个名字,二皇子叫景儿,三公主叫含章,你说好不好?”
“陛下亲自拟的名字,自然很好。”
时间一晃就是一个月,到了皇子与公主满月的日子。这是第一位嫡出的皇子与嫡出公主的满月宴,宫中自然要大加庆贺,流水般的礼物被抬进福宁宫中,前来贺喜的人络绎不绝。
皇帝命司天监为皇子与公主策算历法、祈福避祸,可那位监正却惊恐地说,二皇子是真龙之相,但是三公主命中带恶火,实乃不详,二皇子之龙气也会因此受损,恐活不过七岁。
消息传至福宁宫中时,符太后恰巧也在,她瞥一眼报信的宫女,轻抿一口手中茶盏,方才开口:“什么怪力乱神的胡话,司天监众人怕是不想活了。”
符翎看着襁褓中两个婴孩,沉默了半晌,“笑话,真龙之气哪是那么容易折损的。皇子龙气受损是假,折损陛下龙气才是他们说这话的意指所在。这番话若是坐实,生下这样不详的公主,本宫这个生母恐怕也要受朝野上下忌惮。”
太后将符翎揽进怀里,“阿翎不必忧心,好好调养身体,姑姑会揪出那背后挑唆之人,叫世人看看,妖言惑众的下场。”
符翎抬起头,轻拍太后的手背,“姑姑,阿翎已经长大了,这件事,阿翎可以自己处理。”
过了几日,宫中来了位仙风道骨的老头,自称寻隐山人,一出手就医好了太后多年的头疾,福宁宫请了这位山人前去,他抱着公主打量许久,笑着说,此劫可解,将公主之名改为李沛章,取雨露丰沛之意,可灭恶火,也可保皇子龙气充裕,消凶聚庆,福寿绵长,于国而言更是昭昌益馨。
寥寥几句,自然打消不了众人的疑虑,只是三公主改名之后的第二日,久旱的南方便下了大雨,一连三日,解了南方大旱的局面,人人都说,是三公主给南边带来了雨水丰沛,是祥瑞之兆,皇帝大喜,在三公主所住的寝宫外蓄起水池,题名芸沛池,养下许多名贵的锦鲤,更添鸿福运来、喜沛苍生之意,自此,再无人提起司天监那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