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叶落尘满衣(三)(1/1)
半个月后,顾清玄来到了距离边城很远的一处城镇上。
那小宗门的掌门听说他要走,也没过多的挽留,给了他一些碎银和灵石便打发他走了。听闻顾清玄要去边城,还好心地跟他说可以利用城池之间的传送阵缩短时间。
但传送阵也不是白白用的,除了重大紧急事件或是某些有威望的修士要事在身,寻常修士使用都是要交上一笔费用,以做传送阵的维护和修缮。
费用不贵,但耐不住边城遥远,即使二长老当初在顾清玄离开顾家时私给他不少灵石,他自己一路上也节衣缩食,现在还是捉襟见肘。
不得已顾清玄只能留在这个城镇干一些零散的活,维持自己基本的生计。
这个城镇里的普通人基本上都逃难去了,只留下一些有自保能力的世家和店铺尚还存在。不过这并不影响城镇每天的络绎不绝,相比较之前,来这儿的人反而更多了。
当然,这些人都是修士。
对于凡人而言,这种战争是足以毁天灭地的,但对于修士而言却意味着风险与机遇并存。
纵观修真界的历史,能从如此大仗中活下来的人,哪一个不是成为了叱咤风云的人物?能在战乱中保全自己的宗门,又有哪一个不是成为了统领正道的传奇?
包括云宗门也是在万年前的正魔战争中一战成名,此后便坐稳修真界第一宗至今!这期间从宗门中诞生的精才卓绝之辈不可谓不多,拥有的资源也是不可想象!
顾清玄一边帮工,一边观察这些修士。
来这座城镇的大多是散修,若是宗门组建的镇魔队伍会被直接传送到边城加入战斗。自发前来的散修没那个待遇,就只能在周边城镇观望,有着自己的计划。
来到这里不过短短几天时间,顾清玄就觉得已大开眼界,他见到过满腔正义,修为不错的散修休整两三天后去往边城,却再也没有消息;也见到无比惜命,步步为营的谋士;看见过坐在酒馆里高谈阔论,意气风发的汉子;还有或笑容盈盈,或清高冷艳的女修……
人面千相,世间百态在这里皆有缩影。
顾清玄现在一处酒馆帮工,因着他品貌不错,腿脚快,说话做事周到,酒馆掌柜有时还会多给他一些薪水,以做嘉奖。
边看边学的同时,顾清玄也没忘了打听边城的消息,对于信息的来源他自有一套方法辨别对方是在泛泛而谈还是夸大其词,是真实可靠还是谎话连篇。
至于那些把消息捂得死死的人,顾清玄大多也不会过深打探,及时点到为止。
这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顾清玄微笑着看拦在自己面前的女修,语气和善:“这位客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么?”
女修一身红色纱衣,曼妙的身姿若隐若现,周围已有不少人投来热络的目光,如果不是这女修实力不错,怕是已经被人绑回去所戏耍了。
她倨傲着神色,口吐莲香:“这位小哥,姑娘我看你相貌不错,不知是否有意跟本姑娘共度良宵?”
哟,倒是比之前那几人口气好上不少。顾清玄想。
之前也有人上来问他双不双修,被他拒绝后有几个人恼羞成怒,觉得他一个小小的炼气期不知好歹,当众不给他们面子,就想来强的,幸好酒馆掌柜出手替他解了围。
也是那个时候顾清玄才知道,原来中对修真界取向方面不忌口的描述是真的。年轻的男子他尚能理解,年轻气盛在所难免;一些中年人他也还能接受,毕竟欲望正盛。
但一些七老八十,看起来都可以当他爷爷奶奶的人还来问,是不是就有些过分了啊?!
暗中叹了口气,顾清玄露出一个礼貌的笑意,疏离着说:“这位姑娘,您如此秀丽,无需在我一个小小的帮工这里浪费时间,良辰美景,应该跟更适配的人共度。”
“但人家就是想跟你一起嘛!”
女修娇嗔着撒娇,身姿微扭,酥胸半露,甜甜的香气若有若无地围绕在顾清玄鼻间,身边已有人受了这香味的影响,面色发红,眼中显露出热烈的爱意。
宫铃冷冷的声音在顾清玄耳边响起:“已为宿主抵消‘迷情香’的魅惑,抵消其中的诅咒效果。”
顾清玄依旧微笑着:“姑娘,烦请您让一让,那边客人的酒我还需送去。”
“公子,真的不行吗?”
女修眼里水光盈盈,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她低声喃喃,颇有弱柳扶风的韵味,是任何一个正常男人看了都忍不住心疼的模样。
但宫铃冰冷的声音就像一抹强心剂让顾清玄不为所动:“已抵消……”
宫铃在他耳边如此尽职尽责地播报,再上这女修的当,就是顾清玄不礼貌了。
顾清玄略微加重了语气:“请您让开。”
女修哀怨地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走了,顾清玄长吁一口气,朝着远桌走去,却没看见那女修转身后又恢复了高傲的模样,她直直地朝着自己的同伴行去。
“如何?”带着斗笠的白衣女子问。
女修不快地一撇嘴,给自己倒了杯茶,带着愤恨问:“他真的是男人吗?这都能忍住?!”
白衣女子嗤笑一声:“忍?他怕是压根儿就没中你的招!”
女修脸色难看,她闷闷地问:“我修为已近金丹,他不过一个炼气期的修士,不应该无法魅惑啊……难道他隐藏了修为?”
白衣女子再笑:“不像,据我这几天观察,他确实在炼气期。不过有意思的是他似乎对控制术法免疫,不止一个人想要用术法控制他,但都以失败告终。不然你认为步天为什么会给他撑腰?”
步天,即是这家酒馆的掌柜,修为不明,在散修中颇有名气。
因他五年前曾打死了一宗门的大弟子,对方宗门不仅没有追责,反而还给步天赔礼道歉。这在当时也掀起了一段小浪潮,毕竟那宗门实力也不弱,却还是忍下了这口气,足以见步天能耐!
虽然是那弟子冒犯他在先,但散修群体在修真界一直是示弱的一方,与有依仗的宗门弟子不同,他们如同浮萍,无依无靠,全凭自己,所以很多时候面对一些宗门弟子的挑衅是能忍则忍,即使要出手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是否承得起一个宗门的怒火。
自那以后也有不信邪的弟子或者散修来找步天麻烦,皆是有来无回。
那些弟子背后的宗门也是噤若寒蝉,没有丝毫要对步天出手的意思。至此,步天成名,许多人对他的来历好奇,但他就像是突然出现的一样,查不到来处,连修为也未可知,毕竟他从未在人前展示过自己的实力。
至于两位女修为何有这样的猜测,全因步天的酒馆从不招人!哪怕是客满的时候,步天也是不紧不慢地上酒上菜,颇有一种:“爱吃吃,不吃滚蛋”的意思。
所以在得知酒馆里出现一位皮相颇好的帮工时,许多人是不信的。在听说那人修为不过炼气期后,不信的人更多了。
不少人都是奔着一探究竟的心思来的,一见那帮工真如传言般,有人就起了心思,他们想试探这帮工的实力和步天的态度,如果能借此抓住步天的软肋就更好了!
但这一试探反而让这些人更加不得其解了,你说那帮工弱吧,他对控制类的术法完全无感;你说他强吧,他又确实只有炼气期,包括有几次差点被带走,还是步天出面警告的那些人。
同时步天的态度也让众人摸不着头脑,你说他不管顾清玄吧,他又确实阻止了他们更过分的试探;你说他重视顾清玄吧,对顾清玄遭受的调戏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然不管。
拿不准的小人们不敢妄动,好奇的其他人也不敢过分试探,怕真的触了步天的逆鳞。
顾清玄就在这暗流涌动中,做着自己的事情。
直到半夜送走最后一名客人后,他才关上门窗,脱力地坐在木凳上休息。
他抬眼,看见柜台后的青年人正笑眯眯地数着今天的收入。
感受到他的目光,步天从一堆灵石里抬头,无比亲切地看着顾清玄,那久散不去的笑意让顾清玄有点恶寒。
就如同一个万恶的资本家一样!
步天也没想到自己随手捡的一个快饿死的人,居然是个能给他带来财运的大宝贝!
虽然他很有名,虽然他在别人口中很厉害,深不可测,但这些又不能当饭吃!他自从开这个酒馆以来,除了来找他麻烦的,就是来找他切磋的。
“这里是酒馆不是武馆啊喂!”
步天无数次想要揪着那些来挑战他的人的衣领如此大吼。
步老板表示:我只想安心开个酒馆,体验赚钱的乐趣而已,并不想跟一群武痴成天打打杀杀。
况且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步天招不到人,他一提招工,旁人看他的眼神仿佛就是在说:帮工?你确定不是有进无出的那种吗?
步天抑郁了。
直到他捡回了快在街头饿死的顾清玄,大概就是出于“既然招不到工,那捡个腿脚利索的乞丐来打工也是一样”的摆烂心态。
步天本来说辞都准备好了,结果顾清玄自己先提出自己可以留下来做工的要求,并提出自己不要太多报酬,管吃管住就行。
这白送的人,不用白不用啊!
于是从这天起,步天惊喜地发现来酒馆找事儿的人少了,大多数都是来正儿八经喝酒吃菜的,也没出现喝酒喝一半借着所谓酒劲发疯朝他递生死斗的人。
除了他新招的小帮工比较辛苦,每天跑断腿送酒送菜不说,还要忍受来自各色各样人的调戏。
有时候步天实在看不下去就出手了:意思意思就得了,还真想把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帮工给拐走啊!
然后步天发现,来酒馆的人,更多了!
被步天热烈看着的顾清玄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润喉。他的眼皮直打架,感觉下一秒自己就能倒地睡过去了。
只是他还强打着精神问:“掌柜的,还有其他事吗?”
这么敬业的帮工上哪找啊!步天越看顾清玄越觉得喜欢,声音也是难得一见的温和:“没有了,清玄你早些休息吧!今天也辛苦你了。”
“嗯,好。”
顾清玄点了下头,拖着沉重的步子去了二楼房间。
步天目送完他上楼的背影,而后继续清点柜台上的灵石,灵石反射的烛光在他薄薄的黑底镜片上投出一层冷光。
他分出一小摞灵石出来用布袋装好,掂了掂手里的重量,思考片刻,他又从一大堆灵石中抽出两块投放进去。
沉甸甸的布袋给人可靠的踏实感,还有无与伦比的满足感。
步天颇为满意地笑眯了眼,他看向二楼顾清玄的房间,轻轻地呵笑两声:“原来如此……‘命定之人’么?”
他缓缓睁开眼,却见双目中的眼瞳竟是一分为二了!四颗眼瞳的圆边镀上淡淡的金,在烛光的摇曳下,显得渗人又神秘。
步天拿起一颗灵石,将它对准烛光,里面的沉淀杂物和若有若无的星辉被四瞳看得清清楚楚。
“嗯……”
步天沉吟片刻,将灵石投放回布袋中,闭眼再睁开时,双目已恢复如初。
他喃喃自语道:“真是可怜,我就没见过这么悲惨的‘天命’。”
说着他一挥手,柜台上的灵石被他收入囊中,数钱数累了的步老板灭了烛火,也准备去休息了。
大厅里冷冷清清地,只有如银的月光倾泻进来,打在墙上。
挂在墙上的刚好是一卷志怪异谈:
“重瞳者,王也,帝也。上可窥天机,下可断阴阳。前知古事,后预未来;通晓万物,造化鬼神。”
“然,物物相克,相生相死。承此大运者,必英年殒命,寿阳短短,不过而立之年。”
“若长命,唯此三忌:忌擅窥天命,妄揣天机;忌卜算未来,扰乱阴阳;忌篡改命途,不敬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