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假象.定数不变（1/1）

在后堂，步天见到了白七，只是他却差点没认出来。

记忆里常冷着一张脸拆他台的少年，现在眼窝深陷，眼下乌青，双眸无神，头发也乱糟糟地，胡子拉碴的模样像极了街边随处可见的乞丐。

步天轻唤了声：“七哥？”

漆黑的眼珠转动，终于看见了门边莫名惶恐的步天。一股无名火再度窜上白七的心口，即使他无数次告诉自己这一切不关步天的事，可当他真正看见步天时，终究还是没自己想得那么镇定。

于是步天眼里倒映出近在咫尺的愤怒面孔，他的衣领被白七揪起，离得近了他才闻到白七身上有股血腥气。

干瘪裂开的嘴唇张开，带着步天从未听过的怨恨和嘶哑。

“是你说的……吴锡命格富贵，一辈子都长命安康？”

步天茫然点头，他为吴锡算过命格，确实如此，他的卦象，不可能出错啊！

白七强压着怨毒的心火，再次嘶哑着开口：“你凭什么敢那么肯定？”

“卦象便是如此……”

白七却冷笑着打断他：“卦象？你不是不信卦象么？你不是相信事在人为？那为什么卦象显示什么你就信什么！”

步天被他这一连串质问给问懵了，同时也有被质疑的暗火，步天打开白七揪着自己衣领的手，皱眉道：“什么叫做卦象显示什么我就信什么？我要是真相信卦象不可变更的话，当初干嘛要带着你去救吴锡？我又吃饱了撑的才要给重瞳一族破命！”

被他推开的白七恍如一瞬间苍老下去，始终挺拔的身躯此刻佝偻着，他颓然地后退，跌坐在椅子里，枯槁的双手捂面，肩膀颤动，不知是在哭还是笑。

曾经要好的同伴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步天还是忍下白七刚刚那莫名其妙的举动，疑惑地问：“到底发生什么了？”

白七静坐很久，才憔悴着垂头，对步天说：“以后别卜卦了……别卜卦了……”

“不是……”

步天想上前仔细询问，却被赶来的荻泉从后面拉住了，他回头，看见荻泉对着他摇头。

直到步天随着荻泉退出后堂，白七依旧重复这几句模糊的话。

被荻泉拽出后堂的步天闷着声朝自己房间走去，荻泉只是跟在他身后不说话。

到了房门前，步天才顿住，他低声问身后的荻泉：“你是不是知道发生了什么？”

荻泉反问：“我若是告诉你，你就不会去卜算吗？”

步天没回答，只是打开门，用力地关上了房门。

荻泉则是站在外面，听见砰地巨响，他才松开一直紧握的拳，手心已经被他掐出一道道血痕。

他有些恍惚，耳边似乎又想起刚刚师祖与他说的话：“人都是趋利避害的，永远都对有利于自己的事情放松警惕，而对自己有害的事情敬而远之。步天或许会认为自己改变‘不好的结局’是‘破命’，是战胜天意。但这又何尝不是‘避害’的一种体现？”

“这‘天’啊，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这‘天’啊，也远比想象中地捉弄人。你以为的‘破命’其实也只是顺应天意的一部分，哪是凭一人之力就能轻轻松松改变的呢？”

直到房间里传来砸东西的声音才把荻泉拉了回来，他上前推开门，断裂成两半的龟甲正好摔在他的面前。

房间里的烛火被推门的风带得明明灭灭，端坐在蒲团上的青年面色惨白，双眸紧闭，身前又起一卦。

“咳！”

步天猛地一咳，唇边沾上殷血，衬得他的面色越发地白，咳出的血迹，斑斑地洒在不详的卦象上。

荻泉跨进房间，上前扶住即将歪倒的青年。

步天睁开眼看他，疲态的脸满是不可置信，他魔愣地念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啊？吴锡死了？这不可能啊？”

步天用力地抓住荻泉的手臂，睁着眸子看他，慌乱又找不准方向，只能无助地向身边的人求助。

“荻长席！你来得正好，你帮我看看！我是不是算错了？！我是不是眼花了？！”

从来不会怀疑自己卜算能力的首席第一次抓着荻泉，质疑自己卜算出来的结果，即使是当初被荻廷和指着骂的时候荻泉都没见过他这般魂不守舍的模样。

荻泉伸手揽住他，把他的头按在肩膀上，安抚地拍他的脊背。

“没有，首席不会算错的。”荻泉轻声回答。

“那为什么……为什么吴锡死了？吴锡死了！他的命格明明就是无可挑剔的富贵命！为什么？”步天终于忍不住崩溃地问。

他总算明白白七见到他时为什么会是那副模样。三人当初在一起游玩时，他还信誓旦旦地跟吴锡说对方此生必定长命，富贵安康！

可现在，吴锡死了，才不过二五！当初的场景就像是一巴掌，扇得步天生疼，扇得他站不住，生生地揉碎了他所有的自信跟傲气。

“‘天生重瞳’，这不是祝福，相反更像是种诅咒。当他们无比自信于自己的能力时，当他们觉得自己的卜算不可能出错时，这恰好是他们迎来灭亡的倒计时。对卦象的过分依赖会让人产生错觉，会让人在此基础上建立起自尊、自信以及傲气。”

“这些会成为武装基础的壁垒，这坚不可摧的壁垒，看似牢固，可它的建立本就是来自捉摸不透的‘天’。只要出现一点点差错，它就会轰然崩塌，连带着他们的自尊一起毁灭。”

师祖的声音又在荻泉耳边响起，那双浑浊的眼睛浸着伤痛看他：“这才是重瞳者们最悲哀的地方，天机阁不入世的原则看似是胆小苟且，可唯有如此才能保全重瞳一族。肉体的灭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人不断地陷入怀疑自己，否定自己的循环啊。”

“如果连我们自己都怀疑自己，否定自己，那么追随我们的人、无条件信仰着这一切的人们又该当如何？”

“不是重瞳一族不想名垂青史，而是这苍生，这天下，根本就不需要重瞳一族啊！”

最后师祖嘴唇颤抖，带着心酸对荻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