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乞南镇（1/1）
城破三日后，随着屠戮喊杀声的渐渐绝迹，主将一声令下，开始封刀。
释放完心中戾气的兵卒们开始陆续停止了屠戮和暴虐的行为，与此同时城中幸存者所剩无几，偌大的县城变得空空荡荡，到处都是喷溅的血迹和发臭的死尸，即便有侥幸生还的人，也大都是目光呆滞、神情麻木。
更令人发笑的是，此战结束之后，天气居然不复往日的万里晴空，开始逐渐阴沉起来，空气中干燥的意味开始渐渐减退，似乎是老天爷跟地上的流民们开了一场长达数月的玩笑。
三日的‘释放’，让城内城外堆积了大量如山一般的尸体堆，依照行军条例，为了杜绝瘟疫，死尸必须用火焚尽，而且是在空旷地带上焚烧才能达到最好效果，所以主将又是一声令下，城中尸体被兵卒们一具具运往城外，在‘巍峨’的京观下就地焚烧。
而在原本的流民尸体堆中，安时梦正身体有些扭曲地躺在满是苍蝇乱舞的‘小山’之上，双腿呈现出糜烂腐败之态。
在之前的乱军之中，‘傻子’直接被冲锋的兵卒撞倒在地，不知道被兵卒和流民们踩中了多少次，如捶打肉糜一般将他的腿骨细细地踩碎，当时的他便被痛晕了过去，醒来时也是奄奄一息的状态，现在撑到第三天而不死，已经属于生命的奇迹。
此刻的他本已是有气出没气进了，但迷迷糊糊间看见了缓慢‘爬行’到自己眼前的人时却突然有些精神振作起来。
“阿南……”
眼前被血污糊满全身的瘦小身影赫然就是哑巴少女阿南。
“你怎么……”
安时梦本想问她为什么会到自己这里，但看到了她背上插着的一根断箭和大片的糜烂却是明白了什么，勉强打起的精神消散了大半。
这就是这片地方要自己见证的事情吗？
为什么？
此刻的阿南听见了‘傻子’的话却是颤抖地扯出了一个难看的微笑，安时梦这才注意到血污之下，阿南的两颊被各自拉了几道长长的口子，有些异样的滑稽感。
……
就在不久前，在躲藏了许久的刘大想要带着妹妹阿南偷偷离开县城，按他的设想，现在的大军刚刚狂欢了三天肯定忙着收尾，动作小心些，便可以让兵卒们不在意他们的行径，而他和阿南只要逃到了城外的树林里就可以避免被掳为随军奴隶的命运。
计划初期很是顺利，忙着收尾的兵卒确实不会管一两个流民偷偷溜走，刘大有惊无险地通过排水口离开了县城，开始了下一步的遁逃计划，两人趴伏着小心翼翼地穿过了城外一片杂乱的战场，一点也不嫌弃自己和死尸近距离接触，但在即将逃入树林时，刘大脸上激动的笑容则瞬间转为了痛苦。
城头上某个军官装扮的人却是发现了两人的身影，像是猎人捕杀猎物一般弯弓搭箭，随后在极短的时间内，两箭接连射出。
一箭直接来到瘦小身影的背后，中箭的‘靶子’立时倒下，另一箭则是射中了相对高大的身影一臂，眼见那人踉跄了几下却是顺利逃入了树林，这让军官模样的人眉头有些不悦的皱起。
有些不尽兴的军官命人将中箭倒下的身影绑到了他的马后，开始了尽情奔驰。
只可惜绑着的身影未能如他所愿一般发出痛苦的哭喊，心意阑珊之下，军官直接将其拖到了流民的尸堆旁，即便他明确知道眼前那人的气息尚存，而周围的兵卒也是心照不宣地一旁观看着军官这样的行为。
……
阿南那有些糜烂的黝黑小手此刻探进自己被磨的破烂的衣服怀里，然后却是拽出了一小条被撕裂成一丝丝的红色绸带，随后又艰难爬行了一会来到距离‘傻子’更近的位置。
这一步似乎花费了阿南极大的心力，此刻的她，气息已经完全无法稳住，连一呼一吸好像都要用尽全部的力气。
安时梦此刻眼睛微微眯着，眼神在逐渐涣散，身下也已经完全失去了感觉，神经系统不再向他发出痛苦的讯号，这让他意外地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安心和舒服。
努力了好一会，阿南却始终无法把呼吸稳定下来，这让她的神情更加悲哀起来，嘴上不自觉地动一动把堪堪愈合的伤口又挣得迸裂开来，新鲜的血液又开始了在她脸上的蔓延，但手上却开始颤颤巍巍地把绸带在手上绕着。
这一幕让眼前气息若有若无的‘傻子’眼里蒙上了几分疑惑，有些不解眼前哑巴少女的行为。
……
此时的县城上空大片的灰云开始慢慢聚集，如同凶猛的鬼怪张开了獠牙，压抑的气息开始微微弥漫在空气中，隐隐给人一种要把底下的一切都吞噬干净的感觉。
……
城外树林中，侥幸逃出生天的刘大无力地靠在一棵巍峨的古柏旁，手臂上的箭矢被他用小刀割断，伤口简单包扎了一下，此刻已经不再涌出血来，但本该为侥幸生还而喜悦的刘大却是神情绝望。
即使他在心里一直自己辩解着，但最后总会冒出来一句:
“就是你害的，不是吗？”
逃出生天的喜悦和对阿南深深的愧疚令刘大痛苦不已，他不顾自己的伤口开始迸裂渗出血来，直直地往县城方向不断地叩首着，似乎只有这样他的内心才会好受一点。
……
艰难地将绸带在自己手上缠了圈后，阿南却是有些颤抖着把‘傻子’已经腐烂得隐隐可见森森白骨的手拉到了自己的眼前。
随后却是把绸带的另一端开始颤巍巍地往眼前的腐烂事物上缠着，眼神痛苦中带着一丝庄重，似乎是在做什么重大仪式一般。
在阿南‘古怪’行为的同时，兵卒们开始往两人身下的尸体堆上泼着猛火油，并且将一捆捆的木柴放到了尸体旁边，在点火之人有些森然的笑容中，熊熊烈火将尸体堆完全吞没，滚滚黑烟往着灰暗的天幕飘去。
然而预计中的惨叫声并没有传来，让点火之人有些遗憾地离开。
不过不知为什么，大火燃起不久，雨幕便突然挂上了天穹，熄灭了正在燃烧着的数堆烈火。
在某一座尸体堆之上，两个依偎在一起的焦黑身影显得有些扎眼。
就在火焰吞没安时梦意识的那一刻，他的心中升起了一阵前所未有的明悟。
‘第一百二十九次……’
‘终于更接近一点了……’
……
大旱之后是大雨，仿佛无穷无尽汇聚着的水流将一切污秽冲进了浩浩荡荡的河水中，流向了未知的远方。
……
有民刘氏，向天借命，死中求活，感天恩德，立镇南方，礼祭福娘，号为乞南，炎炎煌天，神鬼共见。——《邪神记·福娘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