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回城（1/1）

1972年春天，萍萍已经八岁了。

一日，身穿绿色邮电制服的邮递员叔叔小黄骑着自行车来到了外婆家门口。

“陈元才大伯在家吗？这儿有你的一封信，出来拿一下。”邮递员对着门内喊道。

“来了，来了。”屋内的外婆听了，一边应着，一边从屋内走了出来。

“小黄，是宜城来的信吗？”外婆一边接过信，一边问小黄道。

小黄回答说：“是的，是宜城来的信，大概又是你的女儿给你来的信吧。”

邮递员小黄对外婆家的情况早就已经很熟悉了。自从小黄当了这个村子的邮递员后，外婆家的信都是他送的，而且外婆也只是收到过来自宜城的信，其间并没有收到过其他地方来的信件。

外婆回应道：“是的，一定是秀华让我女婿国明给我写的来信。”外婆笑呵呵地回答小黄。

接着，外婆转身又对小黄说：“小黄，大老远地赶过来给我送信，真是辛苦你了。要不，进屋喝口水再走吧。”

小黄说：“不了，我还有其他人家的信要送呢，你们村子的信送完后，我还要赶到隔壁的村子去送信，就不麻烦你了。大婶，再见。”

说完，小黄骑上了车，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等到外公从田地里放工回家，外婆告诉外公，说是秀华来信了。

外公听说有信来，就对身边的舅舅说：“庆生，等吃过饭，你就到东头老姑子家走一趟，将老姑子请来我们家，让她给我们念念信。”

“好的，我知道了。”舅舅回应道。

午饭后，舅舅将老姑子请到了家里来。

老姑子来家后，双方客套了一番，外公就将来信递给了老姑子。老姑子接过信坐了下来，外公、外婆、舅舅连同萍萍一起都围坐在老姑子的旁边，听老姑子给大伙儿念信。

老姑子念道：

“尊敬的岳父、岳母大人，见信如面。

自1967年岳母大人将萍萍带到安徽抚养，至今已五年有余。目前萍萍已年满八岁，很快就要到上学读书的年龄了，今特来信与岳父、岳母大人商量：为了避免误了萍萍的前程，我与秀华决定将萍萍接回宜城读书识字。

岳父母大人为我们抚养萍萍五载有余，自是十分辛苦，婿国明与秀华感激万分，我俩日后必当感恩回报。

婿：国明

女：秀华 敬上。

1972年X月X日 ”

老姑子读完信，一边将信递还给了外公，一边对外公外婆说：“这是你家女儿女婿要来接萍萍回宜城读书去了。”

老姑子说完话就回去了。

外公、外婆听了信中的内容和老姑子的话，竟然一下子都呆在了那儿，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站在一旁的萍萍似乎也听懂了什么，一边拉扯着外公的衣服，一边不停地说着：“不，萍萍不到宜城去上学，萍萍哪儿也不想去，萍萍就想陪在外公身边。”

见外公没有理会她，萍萍又转身向外婆说道：“外婆，萍萍不想去嘛，外婆给爸爸妈妈写信，就说萍萍不回去上学，萍萍愿意在这儿上学。”

外婆也没有理会萍萍。

见外公外婆都不理会自己，萍萍真的着急了，她看到站在一边的舅舅，一把上去拉着舅舅的手，央求舅舅道：“舅舅，外公外婆都不理我，你去帮萍萍说说嘛，萍萍不想回宜城，萍萍只想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站在一旁的舅舅听到信中的内容，心中自然也和外公、外婆一样对萍萍不舍。

萍萍自两岁半开始就从宜城来到郭郢村和他们一起生活，至今已经五年多了。祖孙三代、一家四口人之间虽然都没有血缘关系，但是，这丝毫不影响到他们之间的感情，他们俨然已经是密不可分的一家人，谁也离开不了谁。

听到萍萍央求自己，舅舅庆生蹲下身子，拉过萍萍的手，对萍萍说：“萍萍莫要着急，这不，外公、外婆不是还都没有说话呢嘛。”

舅舅接着说：“走，跟舅舅出去，舅舅带你去玩掼炮。”

萍萍听舅舅这么一说，又说要带自己出去玩掼炮，立马拉上舅舅的手，跟舅舅一起出门耍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萍萍和平日里一样，照例每天和外公粘在一起，外公出门也总是扛着萍萍一起出门，外公到牛棚去值班，萍萍也一起跟着去。

舅舅带萍萍出去玩的次数好像也增多了。舅舅会经常带着萍萍一起到村边的小河塘里去捉鱼、打水仗，还时常带着萍萍玩泥巴、捉迷藏，有时还扛着萍萍到处串门子。

有一天，外婆竟然带着萍萍到集镇上去玩。在集镇上，外婆带着萍萍到处逛逛，看到好吃的东西，外婆就会买了和萍萍坐下来一起吃。后来，外婆竟然还帮萍萍扯了一块花布，说是要回去请门口的裁缝给萍萍做新衣服穿。

萍萍看到外婆给自己买花布做新衣服，心里非常开心，整天蹦蹦跳跳的，有时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那个高兴的劲别提有多美了。

那几天，外婆家餐桌上的饭菜好像也比平时丰盛了许多。有一天，萍萍发现，餐桌上竟然还有一碗红烧肉。

一家人坐下来吃饭的时候，外公不停地往萍萍的碗里夹红烧肉。

吃完饭，外公郑重其事地拉过萍萍的手，对萍萍说道：“萍萍，明天外婆就送你到宜城去读书。今天晚上萍萍早点休息，明天早上要早点起床啊。”

萍萍一听，立刻变了脸色：“不，萍萍不嘛，不是说了萍萍不去的嘛，萍萍就在这儿读书，萍萍就喜欢和外公、外婆、舅舅在一起。”

外公说：“萍萍乖，萍萍知道你喜欢外公、外婆还有舅舅，但是萍萍长大了，要读书识字了。我们这儿的识字班不好，会误了萍萍的。”

外公接着说：“再说，到了宜城，那儿有你的爸爸、妈妈，还有你的兄弟姐妹，他们也会喜欢萍萍的。”

萍萍说：“萍萍不要爸爸，也不要妈妈，他们不喜欢萍萍，萍萍也不喜欢他们。萍萍就喜欢外公、外婆，萍萍也喜欢舅舅。”

萍萍一边哭、一边说着自己不愿意离开。

也难怪，萍萍自有记忆开始，觉得萍萍和外婆、外公还有舅舅才是一家人，也是萍萍最亲的人。现在要离开外婆一家，对于萍萍来说，实在是感到非常的恐惧和不安。因为，远在宜城的爸爸、妈妈，还有兄弟姐妹们对于萍萍来说，是陌生的，萍萍此刻感觉到了严重的安全缺失。

现在，为了不影响萍萍读书，外公、外婆虽然不舍，但最终还是决定将萍萍送到宜城去。

看着萍萍难受的样子，外公甚是不忍。而外婆，则偷偷地背过身去抹眼泪，舅舅站在一边一言不发。

良久，还是外公说话了：“我们萍萍乖啊，我们的萍萍长大了，都八岁了，也该懂事了。萍萍到了宜城以后，我和你外婆、舅舅会经常去看你的。而且宜城也不像我们这儿，吃的都是玉米面、山芋粥，到了宜城，萍萍就能天天吃到大米饭了。”

第二天一大早，外婆带着萍萍一起出门，动身到宜城去了。

那天，外婆身上背了一个装满了玉米面的蓝布包袱，右手拎着一个大大的帆布袋，里面装上了满满的山芋干，说是秀华家孩子多，要带过去给秀华做粮食补给的。

外婆左手搀着萍萍，祖孙俩就这样出发了。

外公和舅舅送萍萍一直到村头。

外婆和萍萍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外公就站在村头的田埂上，一直目送着外婆和萍萍。

萍萍永远也忘不了当时的那个画面：萍萍和外婆已经走了老远了，当萍萍再回头看时，发现外公还站在村头的田埂上朝着自己这边看着呢……

萍萍和外婆走了十几里地的山路来到集镇，坐了公交车来到县城，然后再从县城坐了公交车到火车站。

终于，前后经历了十几个小时的赶路、倒车，萍萍和外婆终于在当天傍晚时分赶到了萍萍在宜城的家。

“萍萍，这就是你妈妈，来，快叫妈妈。”外婆拉过萍萍的手，指着面前正看着自己的一位中年妇女对萍萍说道。

萍萍认出了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女人。两年多前，这个女人曾经带着弟弟到安徽去过，当时还带着弟弟去了集镇了呢，但是却没有带萍萍去，萍萍为此难过了好几天，所以，打那会起，萍萍就感觉到妈妈并不喜欢自己，这大概也是萍萍不愿意回宜城的原因之一吧。

因此，当外婆让自己叫妈妈时，萍萍表现得并不情愿，只是睁大着双眼躲在外婆身后怯怯地看着这个女人。

“萍萍，怎么傻啦，快叫妈妈啊”外婆一边将萍萍从身后拉了过来，一边对萍萍说道。

听外婆催促着自己，萍萍只得开口叫了声妈妈。

萍萍记得：那时，妈妈也微笑地看着萍萍，听到萍萍叫自己妈妈，妈妈立即也张开了双手抱起了萍萍。

而被妈妈抱起的萍萍，仿佛并没有感觉到被母亲拥抱的温暖，更没有与妈妈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妈妈这个称呼对于萍萍来说已经是个遥远的代名词，外婆才是萍萍最亲的人。

没过两天，萍萍听外婆对妈妈说，最近家里农活很忙，家里面自留地里的菜、还有养的猪都没有人照应，还说是要赶回去给外公、舅舅做饭。

外婆和妈妈说话过后的第二天，外婆留下了萍萍离开了宜城，一个人独自回安徽去了。

外婆的离开对于萍萍来说，仿佛自己一下子失去了依靠。萍萍心里想着，谁让自己是宜城人呢，要是自己是安徽人那会有多好啊，就不用离开外公、外婆和舅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