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1/1）

长使府，主院。

平日里相对冷清的主院，此时多了不少人气。来来往往的下人抬着东西，往主院里搬，打破了主院的安静。

“师兄，我们是不是打扰到你了？”隽秀的青年有些不安的看向那安静的端坐在正堂的白衣尊者，“要不，我还是搬出去吧？长使府这么大，总能有适合我住的地方。况且，”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就连兄长都未住进主院，我才刚入门，何德何能有此殊荣？怕是会惹人非议。而且，哥哥说不定也会不开心的。”

“不必。”

听他提起燕扶玉，晏无量半闭的眼睛微微动了动，须臾，他摇摇头，淡声道，“不过是个院子罢了，谁能因这点小事非议？你不用在意他人言语，且记住，你如今最重要的是好好修炼。至于你兄长，”

他轻轻抿了抿唇，冷淡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淡淡道：“若他因这些微末小事不愉，与庸人何异？身为卫道司少使，若是连这些事都要在意，如此斤斤计较，那他这一生便也不会再有进宜了。”

说起燕扶玉时，他的脸上没有什么变化，仿佛只在提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世人皆知卫道司长使晏无量性情淡漠，一心向道，世间的人和事少有人能入他的心。便是面对由他亲手教养了十几年的师弟，也从不会因其动摇。

他的道心之坚固，似乎无人无事能够撼动。

之前在生辰宴上，晏无量送了燕扶玉灵剑，又在拜师礼上突然离席，其实让燕长乐心中颇有些忐忑。

他想要让燕扶玉众叛亲离，除了抢走他的父母，最重要的便是晏无量。

这三个人，才是燕扶玉最在意的存在。

燕侯夫妇他不担心。

虽然相处不久，但燕长乐早已看出了这对夫妇对幼子的亏欠和纵容，以及偏爱。只要他好好利用这一点，他们定然会彻底站在他这一边。

让他担忧的是晏无量。

此人不愧是人间最强的灵师，给他的感觉有时候犹如面对魔君。魔君是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晏无量却是心思难测、捉摸不透。

他最担心的便是晏无量太重视燕扶玉这个亲手培养出来的师弟。好在，如今瞧着，燕扶玉与其他人于晏无量而言，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晏无量给予燕扶玉的那些特例，想来都只是因为其是他的师弟罢了。若燕扶玉没了这层身份，以晏无量的性子，定然不会再施舍他一眼！

“哥哥当然不会是这般小气之人，师兄可不要误会他。”燕长乐心下微松，面上扬起腼腆的笑，“长乐只是担心会影响你与哥哥之间的关系，同为师弟，哥哥还在师兄身边待了十几年，你们之间的情谊自然非长乐能比。长乐知道师兄不在意外人如何议论，但这世间终究还是平常人更多，所以，”

“所以什么？”

见燕长乐停下不再说，晏无量罕见的主动出声询问。耳边不由响起方才听到的话，他与燕扶玉相伴十几年的情谊，这份情谊确实太重。

燕扶玉五岁入他门下，足足十二年。

十二年，对于常人来说已是很长的时间了，于他也不例外，已快占据了他人生中的三分之一。

即便他散去了那份恶欲，也不会改变他与燕扶玉之间的师兄弟关系。他们本就该做一对相互扶持陪伴的师兄弟。

“所以长乐想着，若师兄不介意，不如让哥哥也住进主院如何？”燕长乐笑道，“如此一来，我不再是特例，也免了生出误会，岂不是两全其美？正好哥哥要养伤，若是一起住进主院，我们也能看顾一二。”

燕长乐当然不是真心想让燕扶玉住进来，此话，不过是试探罢了。

“……不必了。”好在，晏无量没有辜负他的试探。沉默片刻，他淡声道，“我让你住进主院，是为了教导你。你兄长早已出师，早不必如此了。”

“可是……”

“不必再说。”不等燕长乐说完，晏无量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从今日起，你便安心留在这里修炼。其余诸事，不必再管。”

闻言，燕长乐故作纠结的皱了皱脸，半晌才点了头：“师兄说得对，那一切依师兄安排，长乐必当谨遵。”

*

燕侯府的下人效率很高。半个时辰后，便把所有东西都整理好了。知道晏无量不惜喧哗，众人很快便退了下去。

一时间，主院，便只剩下了燕长乐与晏无量两人。

因晏无量平日里不喜人伺候，所以主院里基本不留下人。

他是个雷厉风行之人。

既然决定要精心教导燕长乐，便不会耽搁。待其他人退下，晏无量便当即开始教导。

只是不知为何，却是时不时走神。

他从来都是最为专注之人，少有这般失神的时刻。但近日来，尝尝不自觉的走神，便是修炼有时候也难以专心。

晏无量把这一切归结于迷情香的作用。所以当务之急，是尽快解了这香的药性。以他的修为，此事并不难。

最多再过半月，迷情香的药力便能彻底消散。

不经意间，他的思绪忽而又回到了昨夜。晏无量下意识抿了抿唇齿，竟不受控制的想到了昨夜的吻。

不，那不是吻，准确的说是撕咬。

难以相信，他竟像是个野兽一般咬了他的师弟……不仅想咬他的唇，还有他的脖子，他身体的每一处，某一瞬间甚至想要一口吞了他。

如此便能彻底占有了他。

一旦回忆起这一幕，晏无量身上的气息便越发冷凝。

他是人，不是野兽，所以他永远不会做这样恶心的事！

永远不会！

所以在此期间，他不会再见燕扶玉，自然也不可能让他搬进主院。若是朝夕相对……晏无量骤然握紧了双拳，身上灵力不自觉涌动。

既是师兄弟，那便做一辈子的师兄弟吧。

他与燕扶玉这一生，只会有这一种关系。

若是做不成师兄弟，那便只能是陌路人。

“呀——！”

一声痛呼骤然响起，也惊醒了晏无量。他蓦然回神，这才发现他的灵力竟又一次失控了。

“师兄，你怎么了？”燕长乐捂着自己的手，白皙的手掌上有不少细小的伤痕，正是被灵力刺伤的伤口。

他没有先查看自己的伤势，而是担心的看向晏无量，眉目间便是关怀与担忧。

“……抱歉，我伤了你。”

看着燕长乐受伤的手，晏无量脸色非常难看。

“师兄不必自责，只是一点小伤而已，不妨碍的。”燕长乐忙道，“倒是你，你的身体怎么了？要不要叫灵医？”

当然不能唤灵医，否则，他的身体情况便瞒不了了。

“我无碍，只是方才想到了新的术法，所以一时没有控制好灵力。”失控只是一瞬，白衣尊者很快便恢复了正常，沉声道，“今日就先到这里，你先去处理伤口。”

“抱歉，再不会有下次了。”

他看着燕长乐手上的伤，眸色晦暗，语气笃定。他想，或许仅是不见还不够，必须再做点什么。

*

接下来的半月，燕扶玉没再出侯府，而是待在辰月居养伤。自从猜到那黑衣男人的身份和目的后，她便有了更强烈的紧迫感。

事关人界安危，她当然不可能再有心思放在儿女情长上。

燕扶玉不仅想快点养好伤，还迫切的想要变强。这些日子，她查阅了很多典籍，全都是与魔君酆渊和两界封印有关的。

封印乃是三百年前的数位圣阶灵师合力落下，卫道司和灵师阁都有这方面的记载，所以燕扶玉查到不少有用的资料。

此封印名唤四方圣灵印。乃是借用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圣灵之力，分别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落下阵符。

只要圣灵之力不消，封印便不会散。

魔界想要破除封印，除非毁了四方阵符。但想要做到这一点，非常难。圣灵是魔物的天生克星，便是魔君也不得不受制于此，所以人间才能安宁了三百年。

也挡了那位魔君三百年。

只可惜，圣灵之力不是长久不衰的。随着时间过去，四方阵符上的圣灵之力在逐渐减弱，也是因此，近年来，才有越来越多的魔物出现在人间。

待到圣灵之力彻底消失，阵符也就失效了。届时，被封印了三百年的魔物定然会趁此机会大举进攻人间界。

便如她梦中的结局。

相比凶恶的魔物，人类实在太脆弱了。便是最低级的魔物，也能轻而易举地取人性命，何况那些天阶，甚至是圣阶魔物？

所以不能让魔物破除封印。

燕扶玉沉下心冷静的思考对策。如今封印尚在，按理来说，魔君无法来到人间。可那黑衣男人出现了，或许不是本体，只是一具分身，但已经足够说明事态有多么危机。

封印真的出问题了。

思及此，燕扶玉有些坐不住了。半月过去，因着不惜各种珍稀药材和灵药，她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一大半，也不再影响什么。

是以，时隔半月，燕扶玉终于出了门。

这半月来，为了疗伤，辰月居谢绝了所有的访客。所以，她已有半月未去卫道司了。

幸而这半月还算平静，出现的魔物尚在可控中。

她本来想去找晏无量，说清此事，尤其是那黑衣男人之事。只是走到一半，她忽然又顿住了。

在原地踟蹰了一会儿，燕扶玉才继续朝长使府走去。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但那夜的记忆实在太过深刻，燕扶玉记忆又好，自然想忘也忘不掉，反而记得很清楚。

唇上的伤早好了，但那份疼痛留在了记忆中。

还有……师兄脸上的嫌恶，燕扶玉更是记得一清二楚。

……或许，师兄不会想要见她。

而事实也如她所想。

“请少使止步。”

长使府门口，门卫挡住了燕扶玉前进的路。

燕扶玉微微蹙眉，沉声道：“本少使有要事要见尊者，你让开。”

“抱歉少使，尊者有令，无他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进长使府。”说到此，门卫看了燕扶玉一眼，道，“这任何人中，包括少使！”

这是燕扶玉第一次被挡在了长使府外。

在此之前，这座府邸从未对她设过任何限制。除了晏无量的卧房，便是他的静室，她也来去自由。

长使府的侍卫和下人自然知道，因此从不会拦她。

可是现在，她被挡下了。

小小门卫敢挡下她，唯一的解释便是，这座府邸的主人的命令。

师兄不想见她。

这是唯一的理由。

“还请通报一声，便说本少使有要事要与尊者相商。”燕扶玉沉默了一会儿，半晌说道。

若是可以，她也不想惹师兄厌烦，但是此事事关重大，不能轻忽。

“那请少使稍待，小人这就去通报。”闻言，门卫倒是没有继续为难，转身进去通报了。

燕扶玉站在长使府外，静静地等待着。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门卫终于出来了。只是他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着燕扶玉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道：“少使还是先回去吧，尊者如今正忙着，暂时没有时间见您。尊者说，若有要事，便去卫道司，让您按规矩上报。”

“少使，尊者不是不想见您，他确实很忙。”门卫小心翼翼看了燕扶玉一眼，“二公子正在关键阶段，尊者得顾着他，所以……”

“我明白了。”不等门卫说完，燕扶玉打断他，淡声道，“我会按规矩上报的。你自去吧。”

说罢，她转身离开了这里。

至始至终，她都面色平常，仿佛这真的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之事。只是无人看到，在她转身的刹那，有一滴细小的血珠从她被衣袖遮住的手心落下。

轻风一吹，如飘絮消散在了空中。

卫道司的规矩与朝廷有些相似。

下级有事上报，应先上折。

燕扶玉身为卫道司少使，自然再清楚不过。只是她与晏无量之间并不是单纯的上下级，还是师兄弟。

刚进卫道司时，燕扶玉也曾要按照规矩上折，被晏无量驳了。

“卫道司与朝廷不一样。我们的敌人是魔物，魔物强大诡谲，若所有的事都按照规矩来办，那很多事都来不及。”那时，白衣尊者对将将十岁的小师弟说。

所以，燕扶玉可以无折上报。

晏无量有心培养她，所以曾给了她很多特权。身为他的师弟，她确实享受到了许多别人不曾得到的东西。

如今，无非是要收回罢了。

按规矩行事，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若不曾享受过特殊，燕扶玉自然不会有失落，可偏偏她曾是万人之中唯一的特殊。

所以，陡然失去了这一切，便是早有心理准备，燕扶玉的心口依然像是破了一个洞。

不疼，只是空落落的。

原来，人终究是贪心的。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她的心，却再也做不到寻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