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老天不开眼！（1/1）
时间回到八年前。
白福堂那会儿年轻力壮，精神饱满，是公认的三河村第一大能人。
离全国高考还有一个月时间。
白福堂抽着卷烟，对斜躺在炕上看书的儿子一本正经的说：
“富强我的儿，爸认认真真跟你说，这次考大学至关重要，你这辈子能不能混好，就看你能不能考上大学。”
“这次考试千万不可掉以轻心，全国几十万人，抢破脑袋争那几个大学名额。”
“考上的，那是鲤鱼跳龙门，给祖宗争光了，没考上的，只能灰溜溜回家种地，而且是种一辈子的地，永无翻身之日。”
“三河村几百号人就是样板，你要是不想像他们那样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种地，这回一定要给爸争光，给咱们白家祖宗争光，一定要把这个大学考上。”
当时的白富强还没有像现在这般有心机。
十七八岁，正是血气方刚，天老大，我老二的年纪，不耐烦的对着他爸挥挥手道：
“唉呀！爸！知道了！你烦不烦？这几句话唠唠叨叨反反复复说了没有五百遍也有四百遍了，我知道了，考大学考大学考大学很重要，考大学能够出人头地，能当官，能发财，不考大学回家种地！种到死！行了行了！你出去吧！我这正看书呢！”
白福堂见儿子在看书倒也很欣慰，上前弯腰低头看了一眼儿子手上的书！
顿时急着跳脚！
“哎呀富强！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在看水浒！水浒是什么书啊！放在以前那是禁书啊！老话说的好：男不看西游,女不看红楼，老不看三国，少不看水浒！水浒这个书里一百零八个流氓土匪，整天打打杀杀，打家劫舍，这种东西看多了，人也会流里流气！看不得看不得！”
“你现在应该看什么？应该看语文，看数学，看外语。还有那些个物理化学，这么多东西要看，你都不看，偏偏看这个水浒，快快快快快，放下放下放下，听爸的话，赶紧去复习功课！”
白富强换了个躺姿，接着没好气道：
“爸，我上午就在看语文数学，我不能整天看那些吧，我总得换换脑子，看点有意思的东西，这水浒怎么说也是四大名著之一，看看咋的了？看本书就能去干土匪，土匪有这么容易干吗？这都什么年代了？你别拿那些老古董的思想跟我说，你赶紧出去出去，别打扰我看书，我这看的正开心呢，宋江马上就要做大哥了。”
白福堂更急了，手上的卷烟往地上一扔，拿脚尖用力一拧，手背拍着手心争道：
“富强啊，语文数学哪有看看得完的？一个上午能看多少啊？你看看林家那小子，没白天没黑夜的在那看书，他奶奶让他去地里除草，他也随时随地把英文书带在身边，抽空背上三五个也好！”
“他们家穷，晚上连蜡烛都点不起，那姓林的小子鬼主意也真多，居然跑到人家派出所，借着人家派出所值班室的光在那看书，看个通宵，古代那个谁凿壁偷光，那姓林的小子派出所透光，你要拿出这样一股子精神，才能有希望考上大学！”
“考大学的竞争是很激烈的，姓林那小子也是你竞争对手之一，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哪里像是竞争得过人家的。高考的时候一分就是一操场的人，你多背一首诗，一个数学公式，说不定就能多做对一道题，就能刷下去几千个人！”
“不要再看你手上这个水浒了啊！赶紧放下水浒去看正经的书！富强我的儿！听爸的话！爸不会害你的！快快快快快！！”
白福堂说着要去抢儿子手里的水浒。
白富强一把把水浒合上，夹到自己大腿中间，一脸不高兴道：
“爸，你有完没完？读书读书读书，整天让我书，你当年不也没读几本吗？现在不也混成人上人了吗？我有你这个做村长的爸爸，我还怕啥呀？我真要没考上大学，难道还真回来种地啊？你就不能给我安排个好活计？我看你自己都不种地，会让我去种地？”
白福堂急得拍大腿：
“哎哟富强啊，你这孩子啊！眼界太低！没错！你要没考上大学，爸也能给你在村里安排个会计啥的轻松活儿，可是你一辈子就得窝在这个村子里，你甘心吗？”
“在三河村，你爸我说了算，出了这个三河村，你爸我就是个屁，说什么都不管用，没法给你安排更好的，爸这辈子，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我连个小学都没读完，要不然照你爸的本事，还不到乡里去混混。”
“你以为在乡里干活的那些人比你爸牛逼多少？很多活儿，他们还没你爸干的漂亮呢，可他们就是有文凭，个个都是大学毕业，国家现在就吃这一套！光有经验没用，本事再大，没有学历没用，不会给你机会！”
“爸这辈子啊，只能就这么着了，但你还有希望，你只要能把这个大学给爸考上，爸在给你暗地里活动活动！你这辈子前程远大着勒！你可以去公社！去乡里！去县里！甚至去市里！这一切的一切！一定要站在有大学文凭的基础上！”
“这张大学文凭就是一块敲门砖！你没有这块敲门砖，什么门都不会让你进！所以呀！富强啊！这次考大学至关重要啊！离你考高考一共就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了！赶紧收收心！这些乱七八糟！考试不考的书就不要看了！向林家那小子学习！没白天没黑夜的复习吧！”
白福堂这一年来对儿子像唐僧念经一样，一直在念这几句话！
白福堂到底是村支书，见的世面多一些。他听很多大人物说过，将来就是有文化的人的天下。想要往往上蹦的，必须要有大学文凭。
所以他心里急的火烧眉毛，可偏偏皇帝不急急太监！
白富强那个时候还没开窍，他只感觉自己日子很好过，他爸每个月给他的钱是全校最多的，吃最好的，喝最好的，穿最好的，学校不少女生对他倾慕不已，每天放学都能在书包里发现十来封情书。
白富强那个时候没觉得大学不大学有什么了不起的。
对他爸的话也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
今天是周末，他想回家吃他妈烧的虎皮蛋烧红烧肉，才看了一会儿闲书，就被白福堂唠唠叨叨半天！
白富强怒的一起身，把他爸往门外推！
“爸，爸，爸，我知道了，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行了行了，你别唠叨了，你赶紧去村委会忙活你的事儿吧，我一会就看语文数学，走吧，走吧，走吧，快走吧！”
“富强，你可不能马虎啊，你可一定要好好复习，高考可不是开玩笑的，这是你人生最重要的一步，非常非常关键！”
“好好好，知道，知道了，爸！”
“好好复习！好好复习！别骗爸！”
“不骗不骗。”
“看书，看语文，看数学，看外语，看物......”
“看看看看看看，走吧走吧！”
把他爸推出门后，白富强找了个舒服的躺姿，拿起水浒传，开开心心从下午看到他妈叫他吃晚饭。
一个月后，高考结束。
白福堂整天盯着脚尖在自家门口等着县里邮递员。
如果考上了，录取通知书都是县里邮递员送过来！
那几天白福堂看到穿绿衣服的都有些魔怔了，都以为是邮递员！
好几回邮递员真的来了，白福堂赶紧迎上去给邮递员发烟。
可次次都扑空，邮递员只是来送些寻常的信件。
白福堂等的实在心焦。
幸好他和县里教育部的刘股长认识。刘股长专门就管这一摊事儿。
白福堂实在等不及了，买了两瓶酒，两条烟，两罐茶叶，两包糕点，还有两包红糖，去教育部找刘股长。
到了刘股长办公室。
白福堂刚放下东西！
刘股长用中国传统的收礼礼仪回应！
“唉哟，福堂，你看你这是干什么？来就来，咋带这么多东西？”
“哈哈哈，刘股长，就是一些茶叶什么的，不值什么钱。千万不要嫌弃！”
“哎呀，这说的是哪的话，谢谢谢谢，福堂你每回来都给我带吃的喝的，我都记在心里了！”
“哈哈哈~~刘股长不嫌弃我这个老农民，愿意和我交朋友是我白福堂的荣幸。”
刘股长今年45，带了一副巨大的黑框眼镜，像在眼睛上安了两扇黑框大玻璃，眼睛特别重，整天带着，鼻子两侧都凹陷了。
脑袋上的毛也没剩几根，前年开始索性剃了个大光头。
嘴唇厚，切下来能有小半盘。
和白福堂有共同嗜好，爱吃咸猪头肉！
每年年底白福堂都会让丁菊花腌上六个大猪头，其中三个是送给刘股长的，所以二人交情还不错。
面对面坐下后，刘股长开门见山道：
“福堂，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天这么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吧？”
白福堂手上捧着茶杯，笑着点点头道：
“哈哈哈，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刘股长，确实是有一件小事儿。”
“你说，要是我能帮你的，就是一句话的事！”
“哈哈哈，好好好，那我先谢谢刘股长了，是这样，今年高考不是已经过十五天了嘛，这成绩咋还没下来呢？我儿子今年也参加了高考。所以我心里有些急，他高考完的第二天，我就天天在村口等邮递员来信。等了整整十五天了，也没来个信，我就急了，所以想来刘股长你这里问一问。”
刘股长仰头一笑道：
“哈哈哈哈，福堂啊福堂，这事情哪有这么快的？考完之后全国的卷子都要统一收起。”
“县里送到市里，市里送到省里，再由省里组织一批特级教师批改试卷，全国上下几十万份试卷，没日没夜的批，都不知道要批多久。”
“批完之后，又要把卷子一一下发到地方教育部，还有很多工作要做。考上的同学要写录取通知书，还要和各个大学进行沟通。”
“总之这里面有一大摞的工作要做。你从高考第二天开始就在村口等，那可不就是白等吗？哈哈哈哈，福堂啊，你干别的事情都挺能的，怎么这个事情上犯了糊涂？”
白福堂恍然大悟，一直没收到消息，还以为儿子没考上，
问了白富强好几次，感觉怎么样？难不难？能不能考上？
白富强每回都说就那样吧，没啥感觉，就这么做呗，谁知道对错。
害白福堂担心了整整半个月，现在听刘股长这么一说，心里顿时一宽。
“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没参加过高考，我还以为就是自己学校的老师批批卷子，没想到还要一层一层送上去，那是需要很多时间，哈哈哈哈哈哈，真是闹笑话闹笑话了，刘股长让你见笑了，对于高考这个事儿，我家也是小媳妇上轿头一遭，哈哈哈哈哈~~~~~~”
白福堂一颗心落地了，他这几天真是茶不思饭不想一直在想这个事儿，原来是自己多虑了，消息还没下来呢。
刘股长不声不响从抽屉里拿出一份牛皮纸文件。
文件上敲了一个硕大的章，大红色的绝密二字特别显眼。
得意的说道：
“福堂，你今天也算是赶巧赶上了，这份文件今天早上刚到我手上。”
“刘股长，这文件里面是......”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你踮着脚尖盼了十五天的东西。”
“啊！！！”
白福堂大惊！没想到今天来的正是时候，高考成绩刚刚下发到县里。
“怎么样？福堂，要不要我打开帮你看看？”
白福堂难掩兴奋之情，说道：
“刘股长，可是......可是......可是上面有绝密二字，恐怕......恐怕不能随便打开看吧？”
刘股长哈哈一笑。
“福堂，这个绝密是对别人绝密，我在县教育部就是负责这一块的，难道还能对我绝密吗？哈哈哈哈哈哈。”
白福堂连忙竖起大拇指。
“哦哦......有道理......有道理......那......那......就......”
刘股长当然知道白福堂想提前看看。
他看在白福堂给他提了这么多东西的份上，也不绕弯子，豪爽的一挥手道：
“福堂，这份文件按道理来说应该要在会上打开，不过谁让你和我是老朋友呢，没事儿，我现在就打开看看，这事儿我还做得了主。”
白福堂激动道：
“好好好好好，感谢感谢，感谢刘股长。”
刘股长先起身，把办公室的门上保险，又把原本就拉的挺严实的窗帘又拉了拉，才回到座位上。
拿起文件，文件封得很严实。
刘股长从抽屉拿了一把美工刀，小心翼翼的打开文件。
白福堂坐在刘股长的对面，紧张的左手搓右手，脚趾头抓紧地面，汗都要出来了。
儿子能不能考上大学，就在这一张纸上了。
刘股长故意慢慢吞吞，打开后，从文件袋中抽出十几张纸。
自己先拿在手上看看一遍，边看边时不时的点头，摇头。
坐在对面的白福堂心急如焚，真巴不得自己有个长颈鹿的脖子可以伸过去看。
不过人家在看文件，白福堂也不好打断去问，只好搓着手等着。
终于，半支烟的功夫后，刘股长拿起其中一张纸，边点头边说道：
“好好好，今年咱们县一共有27个人考上大学，不错不错，我记得去年是25个，前年是23个，好好好好好，每一年都在增长，这样咱们教育部对上面也好交代，至少证明咱们的工作是卓有成效的，而且今年的高考比往年任何一年都难，能够在这么难的情况下正增长，不容易不容易，我也松了一口气。”
坐在对面的白福堂没心思听刘股长说这些有的没的。
他现在只想知道他儿子有没有考上？考了个什么大学？其他任何事情一概不关心。
但他此时不敢打断刘股长的话，只好揪着一颗心，认真听着。
刘股长又说：
“全县考上的有27个，不过石鸽乡就只有三个，唉呦！唉呦！唉呦！唉呦！唉呦！唉呦！唉呦！唉呦！唉呦！”
刘股长说到这里，一连一口气说了十几个哎哟。
听的白福堂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刘股长，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我儿子富强有没有考上？石鸽乡考上那三个人里有没有我儿子富强？”
白福堂问这话时紧张的后背发冷汗。
比他当年竞选村长还要紧张。
选村长，自己私底下做了很多工作，知道自己十拿九稳。
但是儿子考大学这个事儿，他心里是真他妈没底。
刘股长手上拿着纸，想张嘴说话又没说，又停了几秒。
直把白福堂急个半死。
“刘股长，到底怎么样？你，你倒是说呀，我都快急死了。我儿子有没有考上？？？！！”
刘股长索性把手上的纸往前一递。
“福堂，要不你自己看吧，注意点，别把纸弄皱。”
“哦哦哦，好好好好好好！”
白福堂怀着激动的心情，双手小心翼翼接过那张神圣的纸。
一看！！
傻眼！！傻眼！！傻眼！！
整个人傻眼！！！！！！
全县27个人考上大学，
石鸽乡三人，分别是：林向前，陆天明，严子东。
白福堂眼前一黑，感觉自己心脏都停了！！
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千叮咛万嘱咐，求爷爷告奶奶的，跟儿子说一定要用功，一定要考上这个大学！！
临了临了，还是没考上！！
白福堂为了让儿子考大学，可谓是倾尽全力！！
听说吃啥补啥，他就跟杀猪的朱老三定猪脑子，隔三差五的搞一份猪脑花给儿子吃。
听说核桃能补脑，十斤十斤的买回家，让老伴儿敲出核桃肉，装在罐子里，放在儿子枕头边，有事儿没事儿吃几个，每次去学校，书包里给他塞得满满当当的核桃肉。
又听说吃鱼聪明，特别是海鱼，他们乡下地方很少有海鱼，又托人在外面买了海鱼，晒成鱼干，经常给儿子做。
甚至还有一回拖了人去上海买了一个叫鱼肝油的东西，说是鱼的提炼物，吃一粒等于吃了十条鱼。
林向前家里穷的连蜡烛都点不起，白福堂买蜡烛都是100根一买，怕儿子晚上看书学习伤了眼睛，每回点蜡烛十根起点，东，南，西，北，中，角角落落，全部点满，屋子里比大白天都亮堂。
下了这么大的血本，花了这么多的精力。
没想到竹篮打水一场空。
白福堂顿时一声长叹：
“哎！！！！老天不开眼！！！我富强没考上！”
“哎！！！完了完了！！！”
“命啊！这都是命啊！！！只能回家种地了！！！”
“老天没开眼呀！！！担了三年的心！！！没想到就是这么个结果！！！”
“哎呀呀祖宗没保佑啊！！！”
“完喽！！！完喽！！！完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