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明月有泪（1/1）

许轻舟还是被江小月带了进来，因为总不可能在院子外面冷风吹。

而这春香楼也的确的不是他所想的那种，纯粹经营皮肉生意的场所。

光是进入时观赏到的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就足以甩平常电视剧里面的青楼几百条街。

眼见乡巴佬左瞧右看，江小月一阵鄙夷道：“这下明白了这地方的奇特吧，别总是一副没有见识的样子好不好。”

许同志却是因为二十年来从未脱离过“规矩”与“常情”，所以对此地还是有些本能上的排斥。

“是江小姐先说这里是妓院的，况且这里装修的再华丽贵气，来的人多么有地位才华，也难以掩盖它依旧是青楼的事实…”

许轻舟的声音很小却依旧是顶嘴了，且。因为总觉得相当违和，所以铮铮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你…你，坏胚！你顶嘴！”

“可是事实如此，江小姐多说无益。”

许轻舟决定死磕到底。

江小月一阵恼怒，想踩一脚许轻舟，又怕惹他这个总会说故事给自己听的男人生气。

这很矛盾，江小月开始变得矛盾了。

“哎呀，小姐消消气，消消气。许公子您也少说两句，别气坏了小姐，算露水求您了。”

露水赶紧当起和事佬。

明明是我被凶了好吧…但又想到世道如此，错不在江小月，许轻舟也只能无奈的点了点头。

“今年这鉴宝会听说是好几样压轴的东西，就是不知道有哪些会是被诗买下来。”

眼见许同志妥协，小丫鬟赶紧营造一片祥和的氛围。

“用诗买宝，倒是稀奇的很，我们去看看吧。”

许轻舟借力消力，三人这才神色不一的往内院走了几进。

不得不说，这春香院还真是大，都快赶上学院广场了。

“这牛血红玛瑙镯五千两，不知您意下如何？”

“这位公子，您写的这首诗探春姑娘很喜欢，想邀您入幕交谈一番。”

“先生，我们东家说：您这首诗虽好，可还是没达到这白玉观音的价格，所以抱歉。”

刚进鉴宝会厅内，嘈杂的交谈声，吟诗声，争吵声就接连传来。

许轻舟看着这如同圆环展厅的大厅，眼神不断扫描着。

“这是什么？好漂亮的白玉手环！”

“公子，这是琥珀。”

“这是什么？好奇特的弹珠子！”

“公子，这是猫眼石。”

“这是什么？哦，这我知道，红珊瑚。”

“公子…这是鸡血石…”

许轻舟的聪明形象彻底粉碎了，露水捂着脸，看着宝石白痴御弟哥哥，有种带着小孩逛街的感觉。

就连还在生气气的江小月都憋不住笑了一声，但又赶忙转过头，继续哼哼。

“公子，你有什么喜欢的吗？小姐也带了点钱，可以买一两件小巧的。”

“谁要买给他，哼！”

看着还在生自己闷气的少女，许轻舟久违的有了朋友的感觉，这世界他能停留多久呢？为什么要留下一颗颗嵌在树里的钉子？

“我对玉石这种除了纪念之外，没有其他价值的东西不感兴趣。”

许轻舟笑了笑拒绝了露水的好意。

“露水！我们去那边看，让他这个不爱没有价值的坏胚，就呆在这边看着！”

“呵呵…”

被抛弃的许轻舟苦笑着看着主仆二人向着远处离去，决定也四周乱转。不得不说，他很感谢江小月能带自己来玩，虽然只是看看，可依旧他就很是满足。那个世界里，他从未去过珠宝店，也从未去过酒吧夜店之类的场所。

因为心不答应，身体不答应，钱包不答应，母亲应该也不会答应的。

他有些莫明开始幸运在这个世界还有个人能够惦记着自己，还愿意带上自己出来见见世面，只不过这地方确实不敢太过恭维……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许轻舟目光在厅内不停摇荡，扫过红绸锦帘、金桌玉台，扫过才子骚客、朱颜玉骨，或许是想起一句比较应景的诗句，他便嘴中随意喃喃的念叨了出来。

可许轻舟并未注意到，身后一个乖巧模样的小侍女在听到此话后，却突然停了下来。

“咦？这位公子听您一词真是好听，但公子如此含义，您是不喜欢这里吗？”

许轻舟闻言回过身来，看到来人是一个容貌年轻可人的姑娘。

这小小的姑娘看起来才十五六岁，在原世界不过是正在上初中高中的年龄，此番却也流落花巷，许轻舟对这个地方的厌烦不知为何又再度升腾起来。

“嗯，如此盛世依旧有此场所，或许这世道是这样，但自古红颜多命舛…这是感叹亦是怜惜…”

许轻舟看了她一眼，但又想到她与江小月一样都是此界之人，或许自己的思想在这个世界是大错特错的，便只是叹了口气再无话说。

可这小丫头却似乎听到了什么令人欣喜之言，便急忙着询问道：“莫非公子真的认为红颜命苦吗？”

“嗯…姑娘懂的话最好，若是不懂的话也有情可原，呵呵，在下也只是有感而发，让姑娘见笑了…”

许轻舟其实并不理解，他从未仔细去想过，只是单纯认为这里的女子被家人遗弃，从事最卑贱的工作。但他或许忘了，世间若是需要就会存在，否则这种场所也不会留存至今。

“谁家伊人，风尘沦落。彩绘披帛，难掩忧色。香车宝马，月上银妆。青楼声色，不诉离殇。尘世若戏，知音难觅。相见尽欢，衣带渐宽。”

许轻舟又开口念叨了一会，听得那侍女瞳中光彩涟涟，连忙告退一声急匆匆离去了。

“哎，罢了…不过这里人有些太多，得出去透透气了…”

许同志深呼吸两口，这是他的一个多年的心病，便是在人群之中待不了太久。

随即在看台之上开始用目光四下寻找，很快就发现了那两个还在逛宝的小小身影。

“嘿，大人有大量的江小姐，许某如今有点闷想出去透会气。”

许轻舟挤了一会人墙，终于是来到了江小月二人身边，但这小仓鼠好像没发觉他，让他以为江小月还在生自己的闷气。

“许公子，你看那手链…”

露水在一旁悄悄拉了拉许轻舟的衣袖，小手指向江小月此时目不转睛盯着的玉盘。

玉盘内是一条红绳编制的手链，上面穿带着八颗色泽白润清透，如同奶珠的小玉球，很是可爱。

“许公子…小姐已经在这里看了那手链半天了，可是那手链太贵，小姐身上钱不够…”

露水悄声说完，便用一副恳求表情看着许轻舟。

“那我身上钱也不可能够啊，要不回家拿钱？”许轻舟一阵无语，是我傍大款，不是大款傍我…

“不行呀，万一待会被别人买了去，小姐她指定会非常难过的，露水求求许公子了…”

露水不依不饶可怜兮兮的看着许轻舟，令许轻舟机器人的思路出现了短暂的进水短路。

不过这小丫头的眼神确实很有杀伤力，被盯了小一会后许同志终究还是叹气妥协：“哎…算了算了，怕了你了，麻烦去取纸笔来吧…”

文坛诸君，对不住了…

许轻舟含泪一呼，决定今天这文抄公是非当不可了…

“嗯嗯！公子最好了，多谢公子。”

露水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纸笔，却将之直接递给了许轻舟。

“原来你就是在这等我啊，哎，失策失策。”

眼见这般，许轻舟哪里还不知道这小丫头的用心？随即苦笑一声提笔书写起来。

“细观玉轩吟，一生良苦心。雕琢复雕琢，片玉万黄金。”

他祭出夸玉万金油。

“嗯，一字不差，麻烦再给他们东家送去吧。”

许轻舟放下笔，把那纸递给了露水，小露水仔细品读了一遍，瞬间眼中惊喜难掩，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般，又连忙将那纸送了过去。

可这一切江小月并未注意到到来，她的目光一直挂在那串手链上。

偶尔会有人来以诗换宝，幸好多是不合格的残次品，而每当听闻诗词不合格，江小月总会悄咪咪地呼出一口气。

“这玉链居然要五百两银子，比本小姐这么多年的零花钱还要多…要不回去找姐姐借点吧…可…万一这时候被人买走了呢？”

唯一值得幸运的，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多少注意到那手链。因为那手链更符合是给小女儿家俏皮可人，而非成熟稳重之款，自然不在多数人的狩猎目标之内。

或许是诗词换物让江小月想起了那个和她顶嘴的坏胚，心里又是纠结又是气恼，却将头一扭撅起玉唇。

“也不知道…哼！才不要他帮我…大坏蛋！大坏胚！”

江小月心中气鼓鼓地，却因为最近总是会在无意间想到他，更是因为现在那人完全变了个样子，不再似往日的尘掩，而是如云中仙舟般令她难以挪目，心里也是渐生在乎。与许轻舟多日的相处，让这个从未见过比姐姐优秀男人的少女第一次发觉出内心的异样，但最强还是不愿妥协。

“除非，除非，他能把这玉链送给我…”

她心里的某一处，飘过这样一句话，但很快又立刻被她打散。

“不行不行！他个穷光蛋，把他卖了也换不来这玉链，还是…还是安心给我讲故事比较好…”

小仓鼠神飞天外，突然见那玉盘被人端了出去，竟是有人将它买走了。

“真可惜…”

江小月心中一整惋惜，不由得撅起了嘴。

“呀，这不是江小姐吗！好巧啊，不知肚子里能撑船的江小姐可不可以容在下出去透透气？”

气恼的心思被许轻舟怪怪的声音，搞笑的言语打断，竟让江小月小小的苦瓜脸憋不住的笑了一瞬。

刚才的神思之后，江小月明显不在生气了，可傲娇的性格又使得她放不下自己的颜面。

“哼，你这坏胚，要出去就出去，关我什么事！”

“哎呀，这不显得江小姐比在下厉害嘛，凡事都能指挥许某…”

许轻舟笑了笑，转而又道：

“哦对了，许某刚才在地上捡到了一串手链，我看与江小姐十分相配，不知小姐你喜不喜欢？”

只见他轻轻伸出手摊开展现在江小月面前，那串原本已经离去的玉珠手链赫然静静躺在许轻舟的手心，好像比刚才在玉盘中的还要可爱迷人。

“你…”

女孩惊喜的捂住了樱唇，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江小姐若是喜欢，那便拿去吧…”

许轻舟笑着提醒道。

江小月伸出手，但快触碰到许轻舟手心时，又不舍得缩了回去。

“它太贵重了，我不能拿…”

“那你也把这个收回去吧，这个也很贵重。”

许轻舟从腰间拿下了一个小荷包，放在左手手心，他两手同时伸向江小月，掌心中都有一样东西。

每一个故事总会有不同选项的分叉口，它对应着不同的剧情与结局，而此刻这个选择权交如时间线的变动全然给了江小月。

“可是…可是它比我送的要珍贵的多…”

“没事，比它更贵重的我已经收到了。”

“……”

“所以，拿去吧…它是属于你的。”

这一刻，喧闹的鉴宝厅好像安静下来了，江小月眼中不自觉的升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她看着那个以前丢给他的小小荷包，上面有自己歪七斜八缝制的两个字：坏胚。

可能自己从那时起，就有些注意心里莫名其妙的情感了吗…

“哼，就算……就算你把这个送给我。我也，我也不会原谅你的，我…”

江小月纠结复纠结，矜持与傲娇令她还是没有伸手去拿，许轻舟却是明白这丫头的性子，便慢步走近了些将那手链轻轻系在了她白皙无骨的玉腕上。

“是是是，江小姐海纳百川，天下无敌，可比我厉害多了。”

他的说话的气息不停拍打在江小月头顶，温热轻柔的双手在她手腕上无法避免的触碰，让小仓鼠不由觉得今年冬天是不是已经过去。

“好了…嗯，很好看，很适合江小姐…”

系好之后，许轻舟退回了原点，默默打量了一番后笑着点评道。

“真…真的吗？坏胚，你没有骗我吧…”

“嗯，真的好看…”

“哼！”

“好了，我快不行了，出去透透气…”

许轻舟无意间通关副本，急需要出去片刻，但江小月此刻也是如同化了的蜜糖，又甜又缠人。

“本小姐也要去！”

“是是是…”

露水却从暗处出现，给了许轻舟一个大大的赞，许轻舟也还了她一个。

这两个联机队友可能此时都未意识到，彼此压根不在同一个服务器吧。

三人正向外走去，江小月突然抓了一下许轻舟衣袖。许轻舟寻其所指望去，也不禁心中惊叹了一句：“喂，坏胚你看！好漂亮的宝石，真是奇特！”

那是一块足有拳头大的蓝色宝石，这并非惊奇特殊，奇特就奇特在它的中心，居然有一个指头大小的月色球体，若不是这世界没有机械工艺，许轻舟真会以为那块宝石是人工合成的。

而主办方更是巧妙的用铜镜的折射，将一束束灯光穿过那个球体，照亮了整个鉴宝会如同云雾般透彻的檀檀香烟，显得它更加的飘渺神秘，真如一颗明月在蓝色宝石中散发清辉。

“嗯，我也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玉石，就连工艺品可能都比不上这般的浑然天成。海天之色就已是万中无一，更为特别的是其中的那一轮明月，大自然当真是鬼斧神工…”

许轻舟粗略点评了几句。

而江小月看了一眼旁边的展桌上写着的简介，惊叹道：“哇，这好像是此次鉴宝会最珍贵的宝贝之一，价值千金。而且不能用钱买，只能用诗买。”

如此理所应当，许轻舟颔首肯定。

“嗯，如此美玉，作为此次鉴宝之魁，当之无愧。”

“嘻嘻，要不坏胚你再做一首诗吧！这块玉石真好看，你得来送给姐姐，她肯定很是喜欢的。”

江小月刚才听了露水悄悄说了许轻舟如何得来玉链，心里也想为场外救援获得一件，但许同志却想给这丫头一个板栗。

“啧！江小姐还真以为把写诗当成是讲故事啊，一下给你整个三五首出来，贪心不足蛇吞象。”

“哼哼！不写就不写，凶什么凶嘛！嘻嘻…就是可惜了姐姐没有宝贝拿了。”

许轻舟看着江小月爱不释手的抚摸着那条玉珠手链，脸上压根没有一点为姐姐可惜的表情，心里笑着吐槽了一句：大小姐白疼你这丫头了。

几人终于退出了鉴宝厅，许轻舟如同缺氧的鱼，疯狂鼓动着腮：“呼，哈，呼…活过来了…”

见许轻舟的奇怪举动，小仓鼠也是十分新奇。

“喂，坏胚，你行不行啊？怎么就像是我家以前养的一条小狗似的…”

这个比喻不恰当却很形象，许同志有些无奈道：“呵呵，这个可没办法，许某人的弱点里就是有点怕人潮，不能在人堆里呆太久，不然心里闷得慌。”

他的搪塞是为了掩盖自己曾经的某些遗憾，但三人的心思转而又被另外的声音所打断。

“我求你们放过我们母女吧，我们从未做过什么有损泗国的事，只是无辜百姓啊。”

“大人您醒醒好吧…”

不远处有熙熙攘攘的嘈杂声、有哭喊，甚至还有有斥骂传来，与这边欢声笑语的鉴宝厅形成了一处鲜明对比。

许轻舟连忙拉过了身旁一名下人询问道：“哎，兄台，不是说泗国如今正值盛世吗，怎么还有这种强买强卖的事？”

那下人没搞懂这公子称呼自己兄台的原因，急忙开口想赶紧离开：“这…小人也不知道…”

江小月眼见许轻舟眉头皱的很厉害，便大发善心的询问道：“坏胚，你怎么了？”

可那哭喊声好似勾起了许轻舟许多不好的回忆，有水下的，有湖畔的，有少女，还有母亲。

“没什么，就是有些不太舒服。”

他强忍着心中翻涌起的情绪，不停告诫自己这不是自己的世界，只有地位，金钱，名誉才能支撑自己多管闲事，若是没有这些那就乖乖修炼，趁早踏上回家的路。

他眼角微微颤抖，想要屏住心神，可他的所有忍耐，却在下一刻的呼喊声中支离破碎，因为那是一句痛彻心扉的：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