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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章 未曾设想的世界线(1/1)

1

西元1400年,建文二年。

犹如困兽般的燕王朱棣狼狈地用沾满泥灰的手抹去了眼前的血红,让视野得以清晰些许,他冷漠地看着周围源源不断涌上的朝廷士卒。

此时此刻,他箭囊中的箭矢早已射尽,就连贴身的宝剑也在劈砍之中断裂,随之断裂的还有他登上皇位的希望。

终究还是大意了,他到底还是看轻了李景隆,以至于侧翼遇袭,最终陷入包围。

但是身经百战的燕王决定放手一搏,授意几名近卫断后之后,他挥舞着马鞭,不顾一切地向着高处冲去,他此刻迫切地希望能够抵达高处,发出信号让外围的燕军发起进攻,为他创造机会突围。

然而历史的齿轮在此开始转动,眼见朱棣有所逃脱的迹象,一位勇敢的明军士兵冲上前去,竟巧合般地突破了近卫的阵型,用手中的长矛劈中了朱棣坐骑的马腿。朱棣随之滚落在地,沉重的铠甲让他一时间难以起身。紧接着,数把长矛交错,将他紧紧地叉在了地上。

与之前所有在大一统王朝掀起叛乱的藩王一样,面对军事实力远超自己的建文帝,燕王最终还是寡不敌众地落败了。依据史料记载,被押往应天的路上,被生擒的燕王所在的囚车突然起火,当大火被扑灭后,护卫只找到了一具烧得焦黑的尸体。

面对如此噩耗,建文帝大哭三日,便继续将削藩的屠刀向他剩余的亲叔叔们挥去。而有了燕王的前车之鉴,剩余的藩王们只能令家丁将自己捆好,坐在庭院里以等待朝廷人马的到来,朱允炆终于得以安心地坐在这独属于他的皇位上。

然而,朱允炆的统治并不如同他先前预想的那般顺利。

其一是边防问题:塞王的连番裁撤固然减轻了地方对于朝廷的威胁,然而边防军队的削弱却让大明北方面对北元残存势力的压力陡然大增,昔日北宋所存在的边军羸弱的问题似乎正在新生的大明重现;

其二便是南北的割裂:明朝的南北矛盾在洪武朝的南北榜案中便初见端倪,在某条为众人所熟知的历史上,明朝的南北裂隙随着明天子迁都顺天逐渐得到弥合。然而对于朱允炆而言,迁都北方是个完全不可能的选择。与此同时,作为一位“垂拱而治”的圣天子,朱允炆的意见近乎被江南士族左右,已然成为南方儒生们 “民意代表”的朱允炆将治理的重心完全放在了江南一带,而在异族统治数百年下积贫积弱的北方在其理政理念中不过是面对北方游牧民族的缓冲地罢了。

两种因素相加,让这条世界线上的明朝不可避免地向着“大号宋朝”的方向发展了。

在十五世纪上叶,随着北方边防屡屡被游牧民族攻破,而江南士绅在日渐发展的海上贸易中逐渐尝到甜头,大明帝国开始将视线投向南洋。在开海的政令下,民间的商贾更是组建了一支又一支的船队开展了海上贸易。

然而大批涌入南海的明人行商却引来了横行于南洋诸国的海盗的觊觎。面对即便是一些东南亚小国都不得不称臣纳贡的陈祖义海盗集团,明人的抵抗往往无济于事。一时间,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的船队都损伤惨重。

1405年,为了体现明帝“仁德”而得到重用的马三保太监得令率大明水师出兵南洋,剑指位于三佛齐的海盗老巢,最终以摧枯拉朽之态剿灭了陈祖义势力,“海盗由是而清宁,明人赖之以安业”。巨港宣慰司自此设立,这也是明帝国海上扩张的起点。

马三保的船队并没有止步于南洋,有了南洋补给点作为支撑,巨大的宝船得以航行至更远,乃至海洋尽头。自此,与蒙古大征服并称的三保征西洋拉开了序幕。

整个十五世纪是属于明朝的时代,与陆战的屡屡失利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海上战争的无往不利,面对大明的艨艟巨舰与海上而来的数万精良将士,很少有番人能够坚持一战。明帝国的宣慰司如同一连串明珠般在南太平洋与天竺洋的海岸线上连接起来,随之而来的是源源不断流入大明的巨大财富。但由于时代科技的限制以及败血病在海上水兵中的盛行,明帝国海上的步伐最远只到达了非洲的东海岸。非洲漫长的海岸线似乎佐证着天圆地方学说的正确性——大海也是有尽头的,如果继续向前航行,大明的船队只会落入深渊。

十五世纪末,一支来自葡萄牙的船队撞开了好望角的海浪,也为明帝国带来了西方存在的消息。

2

西元1500年5月24日。

这是迪亚士的船队第二次经过好望角,在十二年前,三十八岁的迪亚士在葡萄牙国王若昂二世的委托下探索通往东方的航道,传闻中,在东方的海洋上,黄金与香料在契丹人的航线上流淌。当迪亚士第一次经过这里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抵达了非洲的最南端,而再往前便是充满着财富的黄金之海。

对于财富与未知的渴望吸引着他继续向北航行,然而当他抵达布须曼河河口时,过于疲惫的船员已经近乎哗变,他们包围着迪亚士向他索求着鲜肉和美酒。迫于无奈,迪亚士最终选择了返航,后来葡萄牙国王将非洲的最南端称为“好望角”,代表着成功开辟东方航线的美好希望。

然而迪亚士并没有忘记他最初给这片地角赋予的名字:风暴角。

十几天前,一道彗星划过了迪亚士船队的上空,被船员们认为是大凶之兆,而今天,灾难真的降临了。当船队来到好望角附近的海域,疯狂的飓风席卷着船队的四条大船,船舱内的家具早已在船体近乎颠覆的摇晃中破碎,巨大的颠簸让船员不得不将自己绑在柱子上才不至于撞得头破血流。

但灾难不仅于此,一艘船上的舵手被甩飞了出去,消失在怒涛之中。其船只彻底失控与迪亚士的指挥船发生了撞击,不光是船体发生了漏水,甚至龙骨上也出现了裂缝。船只的沉没眼看无可避免,甚至在这种海况下,恐怕整支船队都将无一幸存。

这时,迪亚士注意到,翻滚的巨浪中,一艘纹刻着陌生花纹的舰船缓缓出现了。已经顾不了太多的迪亚士当即让几名勉强能够自由活动的强壮水手打起了旗语试图求救。

舰船也注意到了迪亚士的船队,于是在风暴中摇摇晃晃地靠了过来。迪亚士这才震惊地发现这艘舰船的巨大远远超过了以前所见过的任何大船,他无法想象到底需要怎样的财富和能工巧匠才能打造出这样的伟物。和他的船只相比,这艘巨船要平稳的多。

在迪亚士期盼的眼光中,巨船上的带甲士兵说着达伽马听不懂的陌生语言,放下了绳梯。迪亚士当即招呼着受损船只上的几十名水手连滚带爬地集合到了船舷。经过了不少磕碰,两只即将沉没的船只上的人员已经尽数从绳梯爬上了这艘巨船,剩下的两只船也在不远处跟着巨船航行。

在观察了迪亚士的船只上的旗帜后,巨船士兵将迪亚士带到了船只的长官面前,长官边上是一个迪亚士熟悉的人——受国王命令远航印度的达伽马。

大约三年前,迪亚士受命在非洲的海岸开发出口黄金的港口与贸易的航线,当达伽马的远征舰队经过时,迪亚士曾率一支小船队为达伽马护航开道,并一路护送其抵达葡萄牙位于西非海岸的殖民地堡垒。

在那之后,达伽马循着迪亚士十年前开辟的新航路一路驶向东方后便再无音讯。

而此刻,在达伽马的翻译下,迪亚士成功与眼前身材魁梧,有着记载中罗马人黑发黑瞳样貌的长官完成了交谈,并了解了他们俘虏达伽马的经过与对方的来意。

3

弘德五年(1498年)的一天,麻林宣慰使朱笠柯刚刚结束与当地酋长的午宴,走上了楼台,俯瞰着崖城。这里是麻林宣慰司的行政中心,也是整个西天竺洋最大的港口与贸易中心。此时海风最盛,正适合扬帆起航。在朱笠柯视野的远方,庞大的官方宝船编队满载着从这片炎热的土壤上四处采来的黄金,正在午后热风的推动下缓缓驶离港口。再早些时候,大约七十年前,三宝太监的远征船队也是在这里登陆的。

每年的三四月是麻林航线的黄金窗口期,每个经验丰富的船长都会在这个时间段利用天竺洋只有上半年才特有的西南季风率领船队直抵天竺宣慰司,从而以最快的速度将从麻林带来的黄金换成粮食,再将满载的粮食与货物带回大明本土。而官营的朝贡船队往往也在这个季节启航,将过去一年来各酋邦朝贡的黄金与宝石献给大明皇帝。当然,深居皇宫的皇帝不会知道,每年朝贡的财宝有九成九都流入了官僚与士大夫的囊中,不过即便是剩下百一,也足以吸引皇帝在忠心的大臣们的引导下一次又一次的派出远征舰队。

但是朱笠柯知道,大明本土的情况并不乐观,在此前从遥远的东方传来的消息中,鞑靼的小王子的兵峰已经突破了长城九边与北方兵镇,直抵扬州府。倘若本土陷落,那么他们这些官居海外的大明子民又该何去何从呢?亦或者朝廷这些年不断拓张海外直辖地,本身就是做好了迁都南下的准备?

此时一封报告被递到了朱笠柯面前,打断了他的思索。

“有群说着奇怪语言的红夷在闹事?直接交给监夷司处理便好,以后这种小事不必告知我。”朱笠柯皱眉。

递上报告的黑人士卒恭敬地行了个礼,用夹杂着麻林口音的凤阳话说:“宣慰使老爷,从他们胸前的十字架来看,他们是天主教徒,往往来自欧罗巴,我怀疑他们是欧罗巴派来的……”他停顿了一会,斟酌着用词,然后着重强调道:“奸细!”

朱笠柯哈哈大笑:“奸细哪会这般大肆闹事,不过欧罗巴人倒是稀罕,只听闻他们生活在红突厥人的西边,你带我去审审他们。”

迪亚士在与眼前的长官,也就是朱笠柯的交谈与达伽马的补充说明中,得知了事情的经过:1498年4月1日,当繁华的崖城出现在视野中时,其与众不同的建筑风格让达伽马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抵达了东方,但是每日的航行日志与测量记录却提醒着他,一支船队不可能一夜之间横跨千里。

崖城是一座由一成汉人和九成穆斯林组成的港口城市,当船员们登上港口时,他们理所当然的最先与穆斯林居民发生了接触。生活在麻林,也就是欧罗巴人口中的东非的居民并没有接触过天主教徒,但是数百年前天主教世界的四次十字军东征还是给穆斯林们留下了惨痛的记忆,这些记忆流传于伊斯兰传教士的口中,也自然传递给了麻林当地的人们。

当人群中的伊斯兰传教士根据达伽马一行人的穿着特征辨别出了他们的天主教徒身份后,达伽马和他的船员们顿时变得面目可憎,因为他们“野蛮,狂热且贪婪”。而当这群葡萄牙水手意识到眼前的城市并非传闻中“约翰长老治下的基督徒城市”后,他们看待这座城市的眼光也变了。于是随着口角与摩擦,冲突渐起,临时聚集的穆斯林船只将达伽马已经破烂不堪的远航船只包围了起来以防他们逃离,最终赶来的汉人与当地土著混杂的卫队前来押走了这群远航者。

当朱笠柯借助一名精通拉丁语的大食行商与被关押的达伽马建立起顺利的沟通后,他得知了达伽马的身份与来历。很快,朱笠柯便认识到了这群人的价值:

几年前,前任麻林宣慰使接到了来自朝贡国麻幕虏克的求助,其国王称突厥人的扩张已经威胁到了麻幕虏克北方边境,尤其是突厥人的船队在东地中海的劫掠行为让流入亚历山大港的财富大不如前,长此以往,麻幕虏克将难以维系对伟大的明皇帝的朝贡。

前任麻林宣慰使当即便宜行事率兵北上攻打突厥国,结果他和他带去的数千大军都被不同于唐书记载的红皮肤的突厥人埋葬在了耶路撒冷城郊的黄沙中,红突厥人甚至顺势南下灭亡了麻幕虏克,导致麻林宣慰司和大食宣慰司的陆上联系彻底中断。朱笠柯正是领了固守边防的命令才率军赴任麻林。

而眼前的达伽马作为葡萄牙国王亲派的远征船队指挥官,或许能作为大明联盟欧罗巴诸国的一条纽带,前后包夹而大大减轻红突厥人带来的威胁。

就像张骞出使西域联络大月氏与大宛国共抗匈奴那样,朱笠柯想象到了自己青史留名的情形。

于是他立刻上奏请批,而此时已经疲于应对鞑靼的明皇帝渴求得到援助,立刻下圣旨令朱笠柯出使西欧,尽管他并不知道西欧到底有多远。

接到圣旨的朱笠柯大喜过望,他将大权交予了朝廷新任的宣慰使后,便率船队在达伽马的指引下沿着他和迪亚士开辟的航路向西欧进发。

“所以我是带着善意而来,”朱笠柯微笑着示意达伽马继续翻译“相信有了你的加入,我们两国的邦交会变得更加顺利。”

这是一个开端,史书是这样记载的:

“当葡萄牙国王曼努埃尔一世得知自己不仅没有等来东方的财宝,反而等到了东方帝国使者带来的要求朝贡的诏书时,愤怒的他立刻让护卫斩首了朱笠柯,并将已经几乎吓晕的两位探险家拖出王宫,令他们将其头颅送回。自此,一个源自两种文明对于朝贡这一结盟形式的不同解读而发生的误会让东西方开启了数百年的大对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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