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因为山就在那里（1/1）

“在看完科学的发展史之后，你发现了人类科学的进步有着怎样的规律吗？”艾思冉突然又延续了之前在科技博览馆时的说话方式。

这个问题的答案实际上已经包含在了易允之前对于人类科技发展史的总结之中，不过易允还是作出了详细的回答。

“人类科学的认知发展过程在我眼中是层层递进的，人类从宏观开始总结发现规律，然后到了电气时代开始意识到微观世界的存在，再到信息时代，人类利用超高精度的工业让电子化为了在半导体硅片中跳跃的‘0’与‘1’，从宏观一步步到微观，合理而又协调。”

“但是你也意识到了，在认知的层层递进中似乎少了几层，例如细胞，例如原子。”显然艾思冉记住了易允先前的总结。“相关的研究只停留在了最基本的结构认知上，而更深层次的探究却完全没有展开——人类匆匆地为自己新发现的生物基本单元以及物质基本结构进行了命名，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去发掘电子的深层次应用了，再也没有回头看它们一眼。”

“就像发现远古秘宝的的探险家，只拿走了宝藏中的宝石，但是却对剩下的那些黄金、珍珠视而不见。”易允对此作出了比喻。“不过也许是因为探险家本身就是一个盲人，只知道带走自己最先发现的东西，而根本就没有发现剩余的宝藏——就像细胞的发现那样，显微镜在光学已经建立完整系统理论的十六世纪上半就该被发明出来了，但是实际上直到十六世纪末尼德兰科学家詹森才发明了第一台显微镜，而细胞更是在十七世纪晚期才被联盟人所发现，在这期间将近一百年里，任何一个人将显微镜对准自家的木质家具都能够轻而易举地发现细胞的存在，然而人类偏偏就没有发现细胞，哪怕这时候电气时代晚期的高精度机床都已经将工业加工的尺度推到了细胞的级别。”

然而面对易允的长篇大论，艾思冉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静静地看着他。这时候易允才反应过来自己再一次为心中的某些东西开脱了，即便证据已经放在了自己的包里面——那张小纸条。

“别忘了，细胞的相关研究也没有了后续，公众面能了解的最高深的微观生物知识也不过是‘神经信号传递的本质是电位变化与化学递质’，而且还是在‘全仿真知觉信号模拟器’的存在第一次为公众所知之后才更新在了教科书里，这有多怪异呢，就像人刚刚发现铁矿就学会了制造铁制兵器，这之间可是差距了至少一千八百年。”

尽管易允还想用计算机技术的发展与人工智能对科研辅助作用之大来解释，但是随着更多类似的例子一个个地从记忆中浮出水面，他也终于不再抗争了。

“其实你心里早就有答案了，不是吗？”艾思冉说。

是的，当易允在博览馆中打断艾思冉的讲述时，他其实就已经明白了。

“所以说，联盟对于部分领域的技术进行了隐瞒管控。”易允对自己承认道。“这样一来，联盟对于刚出世的全仿真知觉信号模拟器的突然完全封禁也有了理由，这也许本是隐瞒管控技术中的一部分，结果可能在某些环节出了差错，以至于直接出现在了公众的视野中，对此联盟的态度自然是第一时间封禁。”

那么这种管控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从牛顿那时开始？不，肯定要更早。

易允想到了联盟建立之后东方在科技上长达一百年的暂居人后，然后又在第二个百年突然全面领跑。

“难道这种隐瞒是在建立之初就开始了？可是目的又是什么？”易允惊呼，但在说出前半句话后又立刻压小了音量。

“其实你也许没必要这么紧张，我后来其实仔细想了下，如果联盟始终通过监控监听的方式来控制技术的流出，那么在长达两百年的民主换届之中这种侵犯公民权益的做法很难做到不漏出一点端倪。”艾思冉开解道：“所以刚才在展览馆里我才准备全盘托出的，只是你的反应又让我有些紧张，我才用上了事先准备的纸团。”

行吧，原来是由互相揣测而引发的小小误会。

“好，先不论联盟隐瞒技术的目的是什么，你……为什么要单独和我说这些？”

“还记得我说的小发现吗？”

见易允陷入思考，艾思冉又补充说：“就是我回国的理由。”

“哦，就是说，你的小发现属于联盟所隐瞒的那部分，因此西海岸那边不可能允许你使用他们的设备，你这才提前回国。”

“不止，当时的我在日常的研究中逐渐发现了微观粒子中存在的某种关联——内容写在那张纸条上了，然后我就开始奇怪这样简单的关联为何在过去长达百年之中都没有被人所发现。在长期的思考后，我意识到了联盟的技术隐瞒，于是和你一样陷入了对于可能存在的监听的恐惧中，联盟长达两百年的隐瞒计划在那期间几乎压倒了我，我甚至不敢向他们表现出任何我有所发现的迹象——然而，对于求证的渴望又时时刻刻地冲击着我的大脑，那段日子里我可掉了不少头发。”

难怪我印象中你在危机研讨会上明明是直发。

易允想着，但没有说出来。

“于是我申请提前返校了，当时我立刻就后悔了如此鲁莽的举动，害怕他们因此发现我的意图，害怕我会从此消失。”艾思冉笑着说：“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我的申请就这样地通过了，同事们还以为是工作难度太大让我变得那么憔悴，没少对我嘘寒问暖。”

然后艾思冉的笑容消失了，易允似乎是第一次见到她露出如此认真的神色。“但是，我必须得攀登，因为山就在那里，所以我不久之后就会去验证这一关联——即便我最终会像牛顿爵士那样销声匿迹。

在消失之前，我选择了将我消失的理由告诉你，至少得有人知道我是为何而消失。”

“我的分量这么重的吗？”易允苦笑。

“那当然，作为第一次宏观浮现试验的实际负责人，联盟可是有很多公民在关注着你，所以他们不会让你消失的，科研大明星。”艾思冉又笑了起来。“而且我总觉得我们的思维方式很接近，你最有可能理解我了。”

“能不能别提科研明星这四个字了。”易允揉着眉心早已不再疼痛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