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卡农(1/1)
西元1800年维也纳时间八月二十八日晚上六点四十五分左右。
时至早秋,夏风如同夏季拂过留下的涟漪般依旧给南欧的欧洲居民带来着炎热与干燥,在地中海沿岸一带,海洋的水汽是冬日的专属。
不过对于维也纳的市民而言,夏日并不显得难熬,不光是此间的日光并没有其他大洲那般强烈的缘故,带来清凉的还有每年七八月在这座莱茵联邦行政首都,也是第二大城市开展的音乐之都联欢节。
优雅的音乐能带来心灵的宁静,这是维也纳人生活的信条。
因为人口不多,没有改扩建的需求,所以维也纳的城建风貌几乎和百年前别无二致,遍布全城的优雅古宅、精致广场、庄重博物馆,宛如历史画卷中一幅幅典雅的素描,娓娓道来着过往的岁月故事。石砖修筑的步行过道穿梭于维也纳之间,包围着每个街区交汇处的一座座喷泉。
这些喷泉每年的开放期是七至八月,正好与音乐之都联欢节相呼应,因此市政府干脆对这些喷泉做了改造,让其随着交响乐的激昂与低沉而改变水流喷出的高度与频率,当地人称之为音乐喷泉。
维也纳也被称为欧洲最宜居的城市之一,巴黎时报是如此评价她的:
日落时分,坐在多瑙河边,清风吹过,河水与喷泉吟唱着古老且美丽的乐章,整个城市在余辉中让人更加感受到她的婉约与格调。“灿烂归于白日,宁静归于夜空”,似乎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宁静中流动。
维也纳如一位优雅优美的女士,古老却又充满活力,典雅的外表之下激荡着独特的韵律,她的每一个角落都深深打动了每一位踏上这片土地的游人。
这座城里最大的音乐喷泉位于维也纳宫以南约一点五公里处,在其东方,与维也纳宫同期修筑的维也纳音乐协会金色大厅屹立于此。
在世界历史中闪耀着的诸多人类文化符号中,雕塑与音乐是西方为数不多的在文化竞争中传播广度超过东方的艺术,而维也纳作为世界公认的音乐之都,自然也是音乐家们所向往的圣地。能在金色大厅完成一次演出,是许多音乐行业从事者们毕生的追求之一。
顺带一提,其他的代表性艺术文化分别是联盟的游戏、书画、戏剧与诗歌,天竺的电影与舞蹈,罗刹的文学。
当然,对于维也纳这座城市而言,音乐是几乎在每时每地奏响的。不光是金色大厅里,在城市各处的街头巷尾乃至音乐喷泉周边,都会有自全世界慕名而来的旅行乐团或是个人演奏者向来往的行人展露出自己对音乐的追求。或精湛,或生疏,无论如何,友善的维也纳市民总是不吝惜自己的掌声。
就比如此时此刻,尽管很多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女孩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金色大厅前的音乐喷泉前舞台之上的,但这些本计划提前在金色大厅中落座以静静等待将于七点半开始的交响乐合奏表演的行人还是大多止住了脚步,等待着她的演出。
这些行人之中有些是从维也纳宫中步行出来的政客议员们,他们来自联邦各州,结束季中会议后在维也纳宫中用过了晚宴,然后在维也纳市政府的邀请下即将观赏今晚的金色大厅演出。
老一辈维也纳人是有印象的,三十八年前也有一个男孩在这里进行过一场演奏,尽管技艺稚嫩,但是却已显天赋,后来那个男孩的名字为整个世界所知晓:沃尔夫冈·阿玛多伊斯·莫扎特。
只可惜九年前那位知名的音乐家因病早逝了,引起了联邦的举国哀痛。
会是什么演出呢,女孩并没有携带乐器,只是静静地闭着眼睛站在舞台上,也许是歌唱表演?可是也没有麦克风与音箱。
只有摄像头捕捉到了这个女孩出现的那一瞬间——女孩是突然出现在舞台上的,就在人来人往时所有人刚好注意力都不在舞台上的那一刻。
因此广场负责人意识到,这是一次没有经过报备的全息投影演出。
不过维也纳对艺术是宽容的,负责人并不急于阻止这次演出——当然,也和全息投影设备的昂贵价格有关,这些幕后组织者肯定会在演出结束后对设备进行回收,到时候再进行罚款也不迟,就当是收演出场地费了。
下一刻,行人们也知道了眼前的女孩并不是真实的存在。
女孩开始缓缓地转身,当背对众人时,她一只手向上伸出,一只手挽在胸前,似乎是要接住什么东西,当她转回身子时,人们看见她的手中已经多出了一把小提琴,她睁开眼睛,将琴弓搭在了弦上。
太美了,她手中的小提琴,就仿佛是她的心门,通过她的指尖,倾述着她内心的声音。黑红的琴木光滑透亮,其光泽和她碧蓝的眼睛互相辉映,凝聚着她的期待,焦虑,和期盼。当她轻轻抚过琴弦,那份虔诚与期待几乎可以化成可触碰的精神力量,使人动容。
在转身之前,她还是一身朴素的白色连衣裙,然而当她再次面向观众,一身得体的晚礼裙已经出现在了她的身上。
如果不是变魔术的话,这只能是全息投影了——不,一定是全息投影,因为人类不可能如此完美。
她的晚礼服如黑曜石般优雅流畅,沉稳且华贵。那天鹅绒般的质地在灯光下散发出深沉的光华,完美地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姿,每一个细微的线条都像在讲述一个关于她的故事。礼服的细腰设计和盘起的淡金色长发更衬托出她如天鹅般的颈部线条,娇弱而飘逸。
她那安静的气质,虽然青涩,却又充满了坚定和决心,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深深地被她吸引,期待着她即将奏出的音乐,期待着她将要照亮整个空间的瞬间。
“你们也察觉到了吧。”观看监控录像的过程中,辛伟突然插嘴说道,众人如梦初醒,易允最初还因为观赏被打断还有些恼怒,但是下一刻,他的额头就冒出了冷汗。
那些形容词,自发地出现在了我的脑海中?
强烈的既视感几乎是瞬间引起了易允的回忆——当然,在那一日之前记事的人类恐怕都不会忘记那次超交流。
“这肯定不是人类能达到的科技手段,难道是补画匠?”陈卓然惊疑道。
“不太可能,你们继续看就知道了,不过接下来的录像是静音的,不是因为我们进行了处理,而是因为在那女孩开始演奏的不久后收音设备就被破坏了。”辛伟作着说明,然后擦了下头上的汗:“不过我们认为这可能是一件幸事。”
信息量,这个辛伟先前提到的词汇出现在了易允的思考之中。
不过视频的播放又继续了,于是易允只能先将注意力集中于视频里。
最初的几个音节是被完整地录了下来的,其辨识度极高的调子让在场的众人都明白了,她演奏的是一曲卡农。
严格意义上讲,卡农并不是曲名,“卡农”其实是一种音乐形式的名称,源自希腊语,意为“规律”。在音乐中,它指的是一种严格的复调技巧,即声部之间完全一致或形式相似的旋律逐次进行的音乐。
这种起源于十三世纪的曲式至今还在被广泛的运用着,往近了说,近年来在欧洲名声大噪的作曲家贝多芬所作的《命运交响曲》中就运用了卡农。不过当人们提起卡农,往往说的是联邦作曲家约翰·帕赫贝尔于十七世纪末期所作的《D大调卡农》,那女孩演奏的就是这部名曲。
琴弓碰触到琴弦的那一刹那,空气开始震撼,寂静被优美的音符破碎。在她的演绎下,乐曲如泉水般自然流淌,如梦境一般迷人。那优雅的琴声如同丝线相互交织,似乎可以触摸到空气中那份明亮而深情的甜蜜。那是一种举重若轻的美,以及一种华贵中的朴素。
仿佛可以看见那轮月亮升起,看见每一朵云彩在天空里变幻,看见每一颗星星在黑夜中点亮;又仿佛漫步在宽阔的宫廷之中,神圣罗马帝国旧日的王公贵族们在这里随着王朝的兴起而起舞,随着王权的颠覆而哭泣,她的演奏如同一个美丽的画卷,展现了自然与人文中的每一个秘密。
“不是说静音了吗?”洪一生疑惑地问道。
“你再仔细感受一下,确实没有声音。”
洪一生看向一脸凝重的易允,只见对方此时正捂着耳朵死死地盯着屏幕。不过洪一生也意识到了,因为当他将目光移开屏幕后,那回响在大脑中的旋律也戛然而止。
此时,李佳然的一声惊呼又引得洪一生转头看向她,在确认对方没事后洪一生又看向屏幕。
于是他知道了李佳然惊呼的原因。
Schall kann Energie übertragen
Resonanz kann Tod verursa
正当琴声如诗篇般攀升至高潮,乐章的激情和人心的狂热交相辉映,却在这刹那之间,扭曲为寂静的恐惧。
Schall kann Energie übertragen
Resonanz kann Tod verursa
首个倒下的是一位中年男士,他微笑着听着演奏,但他的微笑停滞在脸上,仿佛永恒的冻结。他无声地前倾,优雅而安静,就如同他生前的姿态。他的倒下,犹如一块石头掉进平静的湖面,细微的波动在那刹那间开始蔓延。
Schall kann Energie übertragen
Resonanz kann Tod verursa
他的死亡是体面而又美好的,但是这样的死亡并不属于所有人。有一名年轻的女士,在倒下的刹那,她的脸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惊讶和不解在她睁大的蓝眼中绽放。然后像一颗被大风刮落的椰子,她的头颅与身体分开了,如同被无形的琴弦划过。
Schall kann Energie übertragen
Resonanz kann Tod verursa
有的人身躯发生了炸裂,就如同被无数滑膛步枪射出的铅弹击中般,肢体被与血肉被一点点地带离躯干。
死亡在广场上绽放,鲜血在喷泉周边流淌,但是诡异的是没有逃跑,没有尖叫,那些活着的人似乎还在沉浸于小提琴演出的意境之中,已然舍生忘死。
亦或者是,他们的思考已经被庞大的信息量所占据完毕,以至于无法做出行动?
随着卡农主旋律的渐行渐远,舞台的光亮也开始慢慢黯淡,不是广场负责人的主动配合——他已经在赶来的过程中离世了,导致灯光黯淡的是灯泡的陆续炸裂。
最后,只剩她在黑暗与寂静之间的余音绕梁。全场陷入到一片无声的暗淡中,世界已经被她的音乐击穿。
“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那两句德文是什么意思?”洪一生气喘吁吁地问道,刚才在观看的过程中,他只觉得死亡正在缓缓笼罩他,心跳似乎都随之停止了。
然而下一刻,沉闷的撞击声响起,易允在众人的一片惊呼中捂着胸口倒在了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医生!”辛伟疾呼。
“那两句话的意思是,声音可以传递能量,共振会导致死亡。”易允虚弱地说:“我从小懂得德文,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那些信息对我的影响要更大些。”
“对不起,我们会负起责任的。”见医生赶来,辛伟凑上前准备和他一起将易允抗上推车,然而陈卓然冲上来一把推开他:“你负个屁!呵,这回推动了。”
昏沉之中,周边的事物正在远去,只剩下清醒时最后的念头在易允的大脑中回响着。
声音。
光。
这都是人脑认知世界的方式,我们通过眼认知事物的外表,通过耳与体表来感受物体的振动与存在。
还有更多其他的感官。
不过我们感受到的是事物的本身吗?我们可以说我们看到的光,我们听到的声,就是存在于我们面前的那物吗?
除开人脑认知的感觉之外,物体还有多少信息是人脑无法感知到的?
信息量。
既然人脑对物体的观察角度只局限于几种感觉上,那么以人的观察方式浮现出的物体是不是只会拥有这几种角度的信息?人对于浮现的异化作用是否也只会存在于这种感觉上?
如果人能够从内在,从微观结构完整地复原物体的本貌,那么以这种方式浮现出的物体是不是能够极大克制人产生的异化作用。
那么更多呢,能否在物体原本的性质之外再加上额外的性质,从而创造出超出物理规律的东西?
混乱的想法来回冲撞着易允的大脑,直到他彻底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