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对话（1/1）

南零三号洞窟的集体墓地在一个小时前新增了四块墓碑，但是埋在墓碑之下的只有死者出发之前在基地中留下的遗物，战士们的遗体在华盛顿的要求下被易允埋葬在了来时的路途中。

易允本不必再继续前往基地，突发于教宗国的事态让联盟紧急暂停了大多数的境外任务，就连事先与华盛顿领导下革命军进行接触的联盟外交雇员们都已经在西海岸共和国的接应掩护下离开了不列颠殖民地境内——联盟介入美洲事宜旨在夺取战争的主动权，而既然战争已经到来，联盟为了应对事态的突然变化则需要暂时减少不确定因素。

但是易允还是来了，当阿尔伯特劝说他早点离开时，他是如此回应的：

“至少，我得把东西送到吧。”

虽然军事设备零件因被联合军临时调用而不可能再继续运往基地，但是医疗物资和其他建设物资作为已支出事项，有充足的理由继续用于支援遭受人道主义灾难的国外群体。

此时此刻，易允正与华盛顿对坐着，中间只有一张还算干净的玻璃茶桌。

“易先生，我再次建议你穿上防护服，虽然我们早已经适应，但是基地的选址并不像你可能预想的那样经过精心挑选，我们没有相关设备去进行检测。”老者灰色的胡须中透出关切的话语。

而易允则从愧疚中挤出一丝微笑：“没事的，毕竟，你们早就在这里生活了数年之久。”

之前他也是用同样的话语对阿尔伯特的警告进行的回应，后者到现在仍在劝说着易允：“你真的没有必要为此愧疚，你只是个‘大头兵’，真正对行动负责的是联盟，而你，和联盟都没有为东美洲革命负责的义务，易允，这样自我惩罚式的行为能感动的只有你自己！”声音到后面已经十分激动，以至于通讯器自动调小了音量。

易允像是被戳中了要害似的变得有些萎靡，想了好一会儿才对着话筒说：“我想，这只是个短暂的告别会，总不能不辞而别吧。”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华盛顿，对方则表现出了惊叹：“联盟的科技水平果然不可思议，在将近百米岩层之下的溶洞中仍然能够保持通话。”

“这次运来的物资中包含了三对拥有近似通讯能力的对讲机，以不列颠目前表现出的科技水平应该很难捕捉到其逸散的通讯信号，希望能够对你们有所帮助。”易允看着老者那冰冷的眼部支撑义体，周围的红肿将华盛顿脸上的褶皱都撑开了。

易允不由得再次低下头：“对于联盟的失约，我感到非常的抱歉，不过请您相信，如果时机合适……”

华盛顿慈祥的笑声打断了易允：“你带来的物资已经可以很大程度改善我们的处境了，你不用为此愧疚，我们可以理解的，正如你所说，这是一场告别会，所以不应当留下遗憾。”

话音刚落，华盛顿突然坐的板直，就像是个求知的学生：“我为争取十三殖民地的自由独立，为美利坚民族的民主未来战斗了一生，在我的理想蓝图终点，是建立一个属于美利坚人民的自由国度，在那里，不会有封建王权的压榨，也不会有反人性的血汗工厂，人人都有选择以自由身生活在世界上的权利。

易允先生，联盟站在这个终点已经有两百年之久了，生活在联盟的你，请告诉我，在联盟，这样的生活实现了吗？”

易允看着华盛顿突变的姿态，竟有些不知所措，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然后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么，是怎样实现的呢？”

这是一个奇怪的问题，因为联盟诞生的过程可以说是世界上每一个国家的学生必修的历史，无论是从正面还是反面出发。而华盛顿作为他所说的，一个战斗一生的革命者，更是应当早就对各民主化国家的经验都有所学习。

亦或者说，他的提问有什么深意？

然而易允难以对自主回答这个问题的后果负责，因此他只能试着按照书本上教授的内容回答。

“生活在资本主义共和国时期的民众们不堪共和国的常年对外战争以及对内压迫，最终在思想革命后自我觉醒，自发走上了反抗的道路……”

“是自发的吗？难道没有经过组织与领导？”

“准确的说，全国各地的民众各自组成了革命力量，然后在团结斗争中推翻了大官僚资产阶级的统治，在这一过程中，自然是有人进行领导的。”

然而，后面发生的事在联盟历史课的口径中被称为一场背叛，因此易允并没有在这里说出。

“易允先生，在我的斗争生涯中，一直将一句话作为组织反抗势力的纲领，这句话源自联盟最初的革命者们，来源已经不可考，历史学家将这句话的发言者命名为LEADER ONE。”

同声传译中，最后的称呼被翻译成了“林登万”。

听到这个名字，易允便知道对方要说的是哪句话了。

“把权力交给公民们，天不会塌。”华盛顿的目光发出奇特的光彩，然而光彩很快便消散，他闭上了眼睛：“这句话一直有种奇特的力量，支撑着我前进，以至于后面几乎成为了我的一种信仰，以至于当现实与理想产生冲突时让我精神接近分裂。”

“可是，这句话有什么不正确的呢，联盟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走来的啊？”

“易允先生，在从墓地回来的路上，你曾经向我提到过，因为联盟暂停了任务，因此你会尝试通过自己的努力从公民议会争取对于东美洲人道主义灾难的关注以及援助，请问，现在有结果了吗？”

易允打开个人终端看了眼进程，然后摇了摇头：“关注者寥寥，这主要是因为涉及外交领域，因此援助议案被上升到了全联盟级，而在十八亿人的群声沸腾中，个人发表的议案很少得到关注。”

华盛顿看着易允：“也就是说，如果任务没有暂停，联盟对于东美洲的干涉行动本来是不会经过公民表决的。”

“并不是如此，联盟的行动即便不是时时刻刻都经过表决，但也都是根据公民大会表决通过的法律文件进行的，绝不会违反全体公民的意志。”

“到底是不违反，还是公民们不关注？”

“您对于民主的标准过于苛刻了，如果事事都需要表决，那么联盟恐怕早就解体了。”

“也是就说，虽然是民主直接制，但是公民们依旧不得不让渡一部分权力给行政机关，以保障社会的正常运行？”

“事实也许是如此。”

“那么，让渡的度在哪里？”

“将军，”易允站了起来，“我并不是一个资深的社会学家，对于相关领域并不甚了解，如果您需要深入探讨这个话题，也许我无法满足您的需求。”

“抱歉，”华盛顿像个晚辈一样站起来鞠了一躬，易允这才想起来他面对的是一个年长的领导者。“我的意思是，那句话并不贴切，从您刚刚关于联盟解体的论述上看，您也是这样认为的。”

易允不知道作何回答，只能先将华盛顿的身姿扶正，然后两人一起坐了下来。

“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从正式与联盟接触后，我突然意识到了过去的谬误。”华盛顿长叹一口气：“在过去的正面战场斗争中，我们因为这句话失去太多了。”

华盛顿看了眼时钟：“易允先生，时间已经不晚了，请您还是尽快穿好防护服，回去做个全身检查吧，再一次感谢你和联盟对我们的帮助。”

伦敦时间西元1800年11月16日，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伦敦。

伦敦的夜色像往常一样华丽，泰晤士河上断断续续的灯光与千家万户相映成趣，在这座具有浓厚历史底蕴的城市里，花园式的办公大楼内，大楼的玻璃墙正映着华灯初上的城市景象，熠熠生辉。

任谁也不会想到，第五十六次九方联合会议竟然会在西方召开，这一次不再有势力缺席，九个国家的代表都以现场或是视频的形式参与了会议，而联盟则为此次会议提供了保密的通讯条件。

“首先，欧亚联合体正式声明，教宗国及其军队宣称的宣战行动并没有在欧亚联合体内部得到通过，欧亚联合体在近期并没有和联盟及其他国家开战的计划。”

“收收官腔吧，先生们，时间紧迫，别再打哑谜了。”拿破仑的全息成像手中捧着一份文件，其内容进行了人为的图像模糊。“简单地说，我们都上当了。”

“我十分惊讶于各位的反应都能做到如此迅速，而不是仍做着借机称霸世界的美梦。”也许是因为不必面对十八亿人的注视，刘路的举止没有了以前的得体，倒是有了几分咄咄逼人。对她而言，与几个国家元首的私下会谈给人的心理压力要比前者小得多。

“怎么，这回刘常务长似乎没有带上她的十八亿国家领导人奔赴会场？”天竺共和国的新任总理面露嘲讽。

“看来她也清楚，现在的形势下，所有接受过直播影响的人群都不再可靠了。”莱茵联邦总理扶着话筒说。

“别再争论了，各位优秀的领袖们，时间紧迫！”奥斯曼帝国政府首相苦笑道，奥斯曼帝国或许是在这场已经爆发的战争中最大的受害者，两万名拥有着第二代浮现打击攻击手段的孩童正在一个来历不明的宗教极端恐怖分子领导下，沿着亚德里亚海开辟的“上帝之路”直扑奥斯曼而来。

“首先，我认为各国应当共享一下关于浮现科技，以及那些恐怖分子的情报资料，对了，各国现在都卡住了，这应该是共识吧。”作为主持人的不列颠首相发言。

“都被他们手指缝中透出的东西耍的团团转呢。”西班牙国王说：“话说现在我们都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吗？”

“我们内部称呼他们为‘卡农’。”莱茵联邦总理说。

“这倒是和我们一样。”刘路轻笑一声：“我们关于他们的认知也就到这里了，然后关于浮现科技，我们内部的相关负责人说他们刚刚对于实现原理有了猜想，但是他们无法想象出来如何实现那个猜想。”

“让我来打破这个哑谜吧。”奥斯曼帝国政府首相说：“显然各位都不太有诚意。”

他舒了口气，然后拿起手中的文件，朝向会场：“简单的说，他们通过‘文字’来实现第二代浮现，而且这些文字对于人的意识有着影响作用，这是在‘卡农袭击’中表现出来的。

刘路也收起了笑意：“然后，目前我们掌握了在介质中浮现文字的手段，但是浮现出来的文字并不具有那样的效果。”

葡萄牙王国代表看了一眼西班牙国王，似乎不知道是否应该发言，而后者则让自己的科学顾问出现在了投影中：“可以看的出来，他们的文字不属于人类已有的任何文字，应当是自创的，又或者……”科学顾问指了指天空。

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首相拍了下桌子：“不管他们是怎么得到那些文字的，我们都不能坐以待毙，现在全球观看过直播的人群应当至少超过一亿了，你们相信能够让文字对人脑意识产生作用的‘卡农’组织会只满足于创造神迹吗，恐怕他们会成为恐怖分子们进行下一步行动的工具。”

“先把下一步放放，讲讲这一步应当怎么应对吧，先生们。”奥斯曼帝国政府首相满头冒汗：“两万名复制人儿童，他们到底来自哪里，教宗国不可能搞出这些东西来才对。”

“恐怕，是来自我们。”联邦总理苦笑道：“近期我们与联邦南方的十五个州失联了，本来这是我们内部危机，准备内部进行解决，但是现在看来，应当是被他们得手了。”

“也就是说，他们能够通过浮现文字手段掌握人的意识，进而掌握地方乃至国家的政权？”奥斯曼帝国政府首相惊呼道。

在场的几名其他领导人点了点头：“这是我们达成的共识。”

“也是刘路先生没有带着她的十八亿领导人来会场的原因。”天竺共和国总理发出诡异的笑。

“既然如此，只能立即开火了。”奥斯曼帝国政府首相说：“我们在这一点上应当能够达成共识吧？”

“我可以出具证明，否定那些儿童的人类身份。”莱茵联邦总理说。

“在下一步变化开始前，我们还是时刻保持通讯吧，先生们？这次应该不会有人继续缺席了？”刘路环顾一周：“不过，我无法保证联盟方面的舆论，只能尽量公开解释其必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