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至暗（1/1）
过了几日，元姒久违地遇到了沅将星君，突然做了个决定。
元姒幼时曾憧憬过沅将星君，因为他是那时唯一一个以平常之心待她的仙者，只是后来才知，全乃假象罢了。
从进神学府的那一刻起，元姒便一直被欺压。原先以为只要忍忍就过去了，不曾想越软弱越挨欺，越挨欺越软弱，日子越发难过，浸泡在黄莲罐子里的日子，仅是回想都苦涩难当。
水常冲刷溪道，溪道为了减少石沙损耗便长了青苔，滑滑薄薄的一层，将残破包裹在内里。元姒便是这般，在常年的忍耐中渐渐习惯了那些刁难折磨，心上生出一层青苔，只将自己藏在里边。
沅将星君长得面善，脸上总挂着一抹和蔼的笑容，让元姒感到几分亲切，不过元姒并未动过亲近他的想法。
只是有一日，元姒抱着一堆杂物，杂物遮目难识前路，不小心撞到了沅将星君，杂物散乱一地，她顿时惊慌得不知做何反应。
还以为会被痛斥一顿，没想到他却俯腰捡拾起杂物，“这么多物件怎都由你一个人搬？”
元姒紧张得发抖，生怕自己失言，嘴巴抿得紧紧的，压低脑袋，没有聚焦的眼神毫无目的地扫视地面。
“吓到你了吗？”，李灸许还以为是他太凶吓到元姒了，将散落的物件递给元姒。
“没……没有”，元姒第一次发现把话从嘴里说出来如此困难，慌张的情绪几乎堵住了她的喉咙。
“我同万物司说一声，让他们多派些仙娥来”
“不不……请您别说”，元姒害怕这会给她招致更多的伤害。
李灸许似乎看出了元姒的顾虑，眼神忽然有些飘忽，像是想起了什么，笑容变得些许淡薄，转身便走了。
隔了几个月，元姒又见到了李灸许。
元姒胆小，偷偷摸摸跟了他一路。从他身上坠下一块红玉，他走得有些急，不曾察觉。
元姒小跑着捡起那块玉，想追上李灸许还给他，可最终没追上他，玉便没还成。
元姒好几次想找机会将玉还给李灸许，却因为胆怯始终没有成功。
渐渐地，不知是对那块玉，还是那位仙生了情，元姒总将玉揣在身上。
李灸许在天书阁任侍书使，故常来往于神学府，元姒只要日出时在神学府的大门前稍微等一等，总能看见早早到来的沅将星君。
“见过星君”，某日，元姒终于鼓起勇气与他搭话。
李灸许儒雅如兰，脚步微停，含笑对她点了点头。
“星君等等……”
正准备离开时，再次被元姒叫住，李灸许有些不解地回头看她。
“这是您前几日遗落的玉，我……我捡到了……”
“看来这玉是与你有缘，便赠与你罢”
“啊……这……”，元姒稚嫩的脸上充满无措，白嫩的脸颊憋得红润，像一块可口的年糕。
元姒不敢想她会收到这么贵重的玉。
“不收是嫌弃吗？”，李灸许觉得眼前的小仙娥有些可爱，每次见了她都像一只憋了屎的小狗，还总偷偷躲着看他。
“不……不是这样！”，听到李灸许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元姒圆溜溜的眼睛差点蓄满泪水。
“那就收下吧，好好珍惜它”
这时有位仙神走了进来，李灸许对他说道：“潋兄”
“哎哎，我先行一步，师尊正等我”，赤化潋匆匆略过李灸许，往星天阁跑去。
元姒呆呆地望着李灸许的背影，心中荡漾着阵阵涟漪。
李灸许偶尔会差遣她做一些杂事，简单，却有些累，也毫无意义。
元姒乐在其中，苦也觉得甜，常常将自己的事推后，去做李灸许吩咐的事。
或许，沅将星君待她是不同的。
元姒这样想着。
幸哉遥遥无期，灾祸骤雨将至。
“你成沅将星君的狗了？天天围着他转，连累我们受骂”，那些仙童总欺负元姒，把自己的事推给她做，最后还倒打一耙。
“你哑巴了？谁都不要的小孤仙，哎呦，好可怜”
“你们胡说！胡说！”，元姒讨厌“小孤仙”这个称呼，他们嘴里恶毒的调侃似乎会坐实这件事。
“胡说？那你生母是谁？有来看过你吗？”
这样连环地追问让元姒一阵窒息头晕，她被流言蜚语淹没，明明水面就在几寸之外，可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跃出水面。
“我有母亲，我的母亲是当今女帝！”，元姒咬着牙气愤地喊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元姒的答案惹得他们哈哈大笑。
“你已经疯了吧，夜间得做多少梦才敢想这个，我看你别做沅将星君的狗了，改做食梦犬吧”
“沅将星君不是这样的……”，元姒紧紧地抱着双臂，好像在保护什么珍贵的东西。
“藏着什么东西，还不快交给我！”，他们开始用力撬开元姒的双臂，终究寡不敌众，那块玉从她怀里摔出来碎成片片残骸。
“你们怎么可以……”，元姒愤怒地推了一把眼前几位仙童，向碎玉爬去。
“你还敢还手！”，被推倒的仙童起身拍拍屁股，一脚踢飞碎玉，让元姒落了空，而后雨点般的殴打落到她小小的背上。
泪水砸在光滑净透的地板上，与泪水一起落下的还有疯狂滋生的恨意。
“啐”
光殴打还不够，他们还朝她吐口水。
“怪不得对沅将星君这么衷心，那块玉是他给你的吧，无父无母的小孤仙非常渴望爱吧，所以只要招招手就摇着尾巴跟着走了”
“呜呜呜呜呜呜谁来帮帮我……”
在恶童离去之后很长的时间里，元姒蜷缩着偷偷呜咽。
元姒最后也只找到一块碎片，她答应过沅将星君会收好玉佩，现在却连这也做不好。
过了几日，身上的伤好了大半，她在神学府的门口等着，想同沅将星君解释清楚，她不是故意弄坏玉佩的。
等了许久，沅将星君才从天书阁走出。
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便没注意窝在角落里的元姒。
元姒刚想走出同他搭话，却见一位男仙走了出来。
他很自然地搂住沅将星君的肩膀，“我刚才听到了件好玩的事”
“何事？”，沅将星君看向赤化潋，并不是很感兴趣。
“就是常常跟着你的那个小仙娥，都说你给了她块玉佩，你这是定下了娃娃亲呀”，赤化潋打趣道。
“别胡说”，李灸许脸上鲜少有怒气，赤化潋这话却让他不耐，“只是不小心遗落的玉佩被低等的仙娥捡到，沾染了污秽的气息便不想要回罢了”
“听说她可珍惜这块玉了，你这话叫她听去了，眼泪得掉好几箩筐”
“这与我无关，如今只想力踏高位，并不想沾染无关是非”
“我还听她说生母乃是当今天帝，真是今年听过最荒诞的事”
“别说她了，听着心烦”
他们谈话的声音如同空中的飞雪渐渐飘远，一阵浅褐色的风疾驰而过，撞翻了洋洋洒洒的雪花。
元姒跑了很久，身上积存的雪片让她几乎与冰雪融为一体。
沅将星君是一直这么看待她的吗？
污秽不堪的下等仙娥。
这是比肉体遭受凌虐还要疼痛的体验。
脸上的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干，这茫茫大雪压住了她的心。
“你怎么在这儿，我正准备去找你呢”，苍老且沉稳的声音在元姒耳边响起，元姒有些惊讶地回头，竟然见到了从前照顾她的那位老仙娥。
“怎么这副样子，受欺负了吗？”，老仙娥看着她红肿的眼睛，眼角还有没来得及坠下的泪珠，脸冻得红彤彤的，可怜又美丽，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心疼她。
元姒咬了咬牙，摇头道：“没……”
“尊上要见你，你一会去趟天泉山吧”，老仙娥将女帝的话带给元姒。
元姒眼中不由闪出些许生的光芒，急切地问道：“今天吗？母上要见我”
老仙娥看着她这天真的面孔，有些于心不忍，便提醒道：“在外面，还是不要说这事”
元姒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元尊就像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完全没听见老仙娥的提醒，也没预料到接下来发生的事。
元姒为了能像样点去见元尊，去万物司捡了件别人不要的旧衣裳，不太合身，皱巴又破旧，显得十分滑稽。
回到厢房里，发现她仅剩的那双鞋子灌满了水，水半结成冰块根本不能穿。
那些仙童为什么总是这样对她……她做了什么很坏的事吗。
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的这双鞋，小小的眉头紧紧地皱堆在一起。
好脏。
裙子这么长，应该能遮住她的脚。
她不穿了，只要她小心些，母亲就不会发现。
元姒小跑着来到蓄水池边，伸手舀起冰冷的水往脸上扑去，即便冻得发抖，也毫不在乎。
元姒是跑着去的，跑着跑着还会笑出声来。
她才不是被遗弃的那个。
她的亲者来寻她了。
元姒到得很早，所以也在雪里冻了许久，冻的脑袋有些昏沉的时候元尊才出现。
元姒张开手想要抱住她。
“啪”
脸却先挨了一巴掌，昏沉的脑袋愈发迷糊，委屈的泪水如决堤的洪水涌出。
怎与想象的不一样，母亲为何要打她，难道也视她为污秽不堪的下等仙娥吗？
“记住，不要说你是我的孩子”
元尊的话像一阵剧烈的狂风，引发了一场雪崩，气吞山河，消亡了元姒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再让我听到这样的传言，你也可以和这个传言一起消失了”
元姒已经无法思考什么了，她捂着疼痛的脸颊低声呜咽。
这次是真的了，她没法骗自己了……她真的被遗弃了。
等她再次醒过来，已经躺在一间温暖的屋子里了。
屋子里有位神仙，长得黑黝黝的，面容看着十分不善。
元姒没有立即起床，她眼中茫然无光，脑海里却有了某种坚定的想法。
她见过几次这位神仙，传闻性格古怪，收徒甚少，但却是位极正道的尊者。
或许，这是她翻盘的唯一机会了。
她要抓住这个机会，用绝对的拼搏与毅力来绝地翻盘。
“求您收我为徒”
元姒从床上起来便直接跪在洛清神尊身后。
拜师的过程并不顺利，但好在最后得偿所愿，她的处境也在慢慢好转。
故再次遇到沅将星君，元姒便起了报复的念头。
让沅将星君成为她的眷侣，可谓一箭三雕。
既能恶心元尊，又能气到赤化潋，还能趁机报复李灸许。
那日，元姒故意走在李灸许前边，随手将一块玉扔在脚下。
“上神，您的玉掉了”
元姒回眸，看着他手中的玉若有所思，不咸不淡地回道：“赤化潋与你是好友？”
“有同门之谊”，李灸许的笑容几万年如一日的虚假，着实刺元姒的眼睛。
“三万年前是侍书使，怎么现在也还是侍书使，您是没本事还是没志气？”
李灸许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上神若无何事，下仙便仙告退了”
“有事，怎么没事？我看着很闲吗”，元姒眯笑着走近，“这玉有点脏了，先扔了罢，我们边走边说”
“这是上神之物，再脏也该由您来处理”，李灸许听出她话里话外的嘲讽挖苦，一副恭敬的模样，语气暗含挑衅。
“我觉得沅将星君很适合处理这种事，你不会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法办到吧”，元姒皮笑肉不笑。
“上神要同下仙商量何事？”，李灸许没有听从元姒的话立即扔掉玉佩，隐忍的语气稍显平淡。
“我给赤化潋的，也可以给你，感兴趣吗？”，元姒平视前方，淡淡的语气却叫李灸许震惊。
“我并不热衷于仙草珍宝”
“知道，那么连天书阁正使之位也瞧不上？”
“……”
见李灸许犹豫，元姒满意地笑了笑，笑并不真诚，满是轻蔑。
“你考虑考虑吧”，元姒折转步伐，往右前方走去。
“你想要我做什么？”，李灸许的心跳得很快……元姒两万岁便荣登日月主司之位，背后少不了女帝势力的加持，或许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不用做什么，做我的神侣便可”，元姒没想到李灸许会决定得这么迅速。
“这么简单？”，李灸许有些不可置信。
“就是这么简单”
“那我答应你”
“……”，答应得这么快，看来是真的很想往上爬。
元姒点了点头，转身酝酿着下一步计划。